赵翀向后靠在椅背上,道:“为何一转眼,我们的关系就从合作变成了利用?”
朱赢毫无愧色:“合作的本质不就是互相利用?赵掌柜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莫非还与谁合作出感情来了?再者,我有此一提,完全是从现实出发,不得已而为之。”
“愿闻其详。”
“盛家将嫡女嫁给李延寿这事,赵掌柜应当知晓吧。只这一条,便足以让我将猛龙军这一派当做我夫李延龄登位的绊脚石,相信在他们心中,我亦如是。在此等情况下,我与他们不管哪一方都不敢独自与赵掌柜合作此事,但只要有一方肯退步,此事便成了八分。我愿做这退步之人,你与他合作,我装聋作哑,你们所得之利我也不想分。只不过,那七万五千两银子我就不还给赵掌柜了。”朱赢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笑道:“就当封口费。”
“公主如此慷慨,倒让赵某刮目相看了。”赵翀道。
朱赢正端着茶杯喝茶,闻言眼梢微微一挑,道:“其实赵掌柜心中明镜一般,又何必说这等违心之语?我不管你冒此风险到底为了什么,比起参与这件事所获之利,我更想要盛道文的把柄。至于肯不肯成全朱赢,端看赵掌柜与朱赢合作的诚意了。”
“眼下看来我好像只有两个选择了,第一,放弃这片矿。第二,任由公主摆布。这样的感觉……真是不爽。”赵翀一只手罩住茶杯。
朱赢眼尖地发现那只茶杯杯身上有了裂纹,却并没有碎。
她弯了弯唇角,看着赵翀道:“赵掌柜脾气不小。我一般不太喜欢和脾气不好的人相处,不过看在赵掌柜能耐也不小的份上,我决定容忍你一次,再退一步,给你一个保证。我保证在对盛道文发难之前,一定先知会赵掌柜,让赵掌柜有时间从容撤离,如何?”
“公主面面俱到,却似乎独独算漏了一步。”
“哦?”
“若是盛道文与公主一般,不图利,只想抓公主的把柄又如何?”赵翀眸光诡谲地问。
朱赢笑了起来,唇角柔软齿色盈盈,很有几分婉约柔美的味道,然而出口的话却不如她的笑一般牲畜无害:“赵掌柜,盛小姐那般爱听戏,盛道文身为她一母同胞的兄弟,大约也是爱听的。你何不让你那风华绝代男女皆宜的戏子给盛道文也唱一出?”
赵翀瞳孔一缩,目如鹰隼般盯着朱赢。
朱赢浑然不惧地与他对视。
良久,他居然笑了起来,而且那笑容不是被人看穿抑或受人要挟的恼羞成怒,而是颇带了几分欣赏和满意之色,看得朱赢好生不解。
“公主睿智,赵某受教了。既如此,那我便先去会会盛道文,再来给公主回复。”他道。
“静候赵掌柜佳音。”朱赢道。
赵翀走后,朱赢朝那只裂而不破的茶杯努努嘴:“看看怎么回事?”
穆小峰拿起那只茶杯翻来覆去研究半天,道:“这……我也看不出来,可能这姓赵的练过内家功夫?”
朱赢揉揉额角:这姓赵的怎么看都是危险分子,还是少接触为妙。
接下来朱赢去千金笑坐了一会儿,回到崇善院却被告知李延龄回来了。
“三爷呢?”朱赢看了一圈不见人,问简书。
简书道:“去龙台府了。”
“去龙台府做什么?”
“方才王府侍卫带着龙台府的差人来找您,说是什么犯人翻供了,三爷正好在,便跟那差人走了。”
朱赢眉头微微一蹙:翻供?难道是张三德。
李延龄突然回来,朱赢连他面还没见着,更来不及将杨青之死告诉他,难道就让他以这种方式知道了?
徘徊几步,朱赢问简书:“三爷去多久了?”
简书想了想,道:“快大半个时辰了。”
“鸢尾,派人去龙台府瞧瞧,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请三爷先回来。此事他并不知内情,若虞大人需要,你和穆小峰去与张三德对质便是。”朱赢道。
鸢尾答应着去了,过了半个时辰却又匆匆来报:“公主,奴婢听龙台府的差人说那张三德承认杀了杨青,但原因却变成了为兄报仇。说是他兄长本来是二爷院中的乐师,与杨青有染珠胎暗结后,本来是想来向您求娶杨青的。可您担心此事传出去有损崇善院的声名,更怕三爷知晓后怪罪于您,于是您迫杨青落了胎不说,还杀了他兄长。为了掩盖罪行,您将他兄长的尸体藏在二花尸体下面悄悄埋了。如今龙台府虞大人已经差人去挖二花的棺木,三爷也跟着去了。”
朱赢闻言,怔了半晌,愣愣地在椅上坐了下来。
鸢尾见她有些失魂落魄的,忍不住劝慰道:“都是些无中生有的事,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朱赢缓缓摇头,道:“二花的尸首下面,定然是还有一具男尸的。”说到此处,她眼睛猛然睁圆,道:“速去将风荷居的蓉儿找来。”
底下人见她着急,拔腿就往风荷居跑,然而不过片刻又来报:“奶奶,院里都找遍了,不见蓉儿身影。”
朱赢握了握拳,倒是缓缓笑了起来,自语道:“一条计布得这般长,可真是看得起我朱赢。”
“公主,您什么意思?要不去叫尚嬷过来?”鸢尾有些急了。
朱赢摇摇头,道:“死无对证的事,尚嬷能有什么办法。”
“既然死无对证,张三德片面之词也定不了你的罪。”鸢尾道。
“人家哪里是想让我认罪伏法呢?罢了,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朱赢垂下眼睫道。
鸢尾与简书互看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担心,却又无可奈何。
房里空了之后,朱赢双手捧住额头,将杨青之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杨青未婚先孕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故而院里知道的也就自己身边这几个心腹及萍儿蓉儿这两个贴身伺候杨青的丫头,萍儿死了,蓉儿此处会在何处,又会对何人说出何话,不用想也能知晓。而二花之死,更是连凶手的影子也没见着,估计对方也会编个说头往她身上扣。最大的隐患便是,二花之死因为涉及对她投毒,朱赢担心说出来会影响凌霄在院中的声誉和地位,所以没有报官。
这些原本都情有可原的理由,在死无对证的情况下翻出来,便都成了她做贼心虚的表现。虽不至于能定她的罪,却也让她没那么容易洗清自己便是了。
朱赢头痛之余,忽然有些期待李延龄这次的表现:是会怀疑她埋怨她?还是会相信她心疼她?
毕竟这么久了,一直是她一个人在孤军奋战,她也累,就算从没指望过他能与她并肩作战,心里总也希望能被理解和肯定的。若是她做了这么多,到头来还不抵旁人的几句诋毁,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不,一切还是有意义的,只不过都是于她自己的意义罢了。
李延龄一夜未回和光居,第二天朱赢起床时鸢尾悄悄对她说李延龄昨夜凌晨才回来,让人在客房收拾了床褥,一个人睡在客房了。
朱赢低眉,道:“知道了。”
洗漱过后,用早点的时候,李延龄回来了。
“夫君,你回来了。鸢尾,添碗筷。”朱赢若无其事地扬起笑面。
侍女很快添了碗筷过来,夫妻俩默默地吃完早点。朱赢漱过口后,对李延龄道:“夫君你有事么?没事的话我要去书房了。”
李延龄抬眸看她,眼底血丝细密如蛛网,“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朱赢道:“杨青死了,我要与你说的事只这一件,不过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你好像很无所谓。”李延龄道。
朱赢看着他。
鸢尾忙示意屋里丫鬟都出去。
“夫君希望我如何有所谓?痛哭流涕追悔莫及?还是引咎自责负荆请罪?”
“你咄咄逼人了。”
“反而更显得做贼心虚了是么?”
李延龄眉峰微蹙:“朱赢,你知道我与她兄长的情义,也知道她是她兄长存世的唯一亲人了,我是很郑重地将她托付给你的。”
“然而我却没有将她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反而灌药堕胎各种迫害,然后把她往满庭芳一扔,任其自生自灭,不闻不问之下终于害得她死于非命。”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李延龄语气重了起来。
朱赢笑了笑,有形无实,问:“夫君,你将她托付给我,你将我托付给谁了?”
李延龄一怔。
“兴师问罪,好,来吧,我听着呢。”朱赢转身在椅上坐下。
“你……哪怕一句解释也好,为何要这般模样?”李延龄蹙着眉道。
“不听我亲口辩解,你就说服不了自己相信我么?若是如此,我更选择不辩解了,这样,对于杨青之死,你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埋怨,若是连我都是无辜的,你岂不是只能怪你自己了?没关系,就当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你想如何发落都行。”朱赢道。
“以前不管发生何事,你都能心平气和地跟我说话,为何偏偏这次不行?我不过就想知道一个真相。”
“亲眼所见都不一定是真相,更何况只是听旁人说?你想要真相,我给不了你。身边的丫头奴才随便你问,动刑也没关系,只要你能找得出真相,我一概配合就是了。”心灰意冷之下,朱赢不欲多说,起身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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