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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宫情史 (未晏斋)


  完颜绰从悸动中醒来时,小衣已经濡湿了一片,她暗自惭愧,翻身侧过来,手臂抱住了自己,却又无比清晰地怀念梦中的光阴,她与皇帝在一起,实在从来没有过这样激情勃发的时刻。于是,她也突然无比盼望着陪着皇帝围猎,说不定有再见那人一面的机会。
  完颜绰不动声色把随从皇帝围猎的意思说了。萧邑澄只犹豫了片刻,便笑道:“好呢!国朝行猎行武都是祖宗留下了的,太后以前也经常陪着先帝出猎。我也觉得你该出去散散心。”他又颇为体贴地说:“不过出猎毕竟是件辛苦事,你的手可好了?别再弄伤了。”
  完颜绰捋了捋袖口,萧邑澄就急急伸手按住了她的手:“别见风,据说不留痕迹。”
  完颜绰撇开他的手,自顾自任性着把伤口显露在他面前:“留痕是免不了的。只是痂皮早褪了,见不见风有什么要紧?”上臂里外各一处皮肤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粉红色的新皮肤略微发皱,略微凸起。萧邑澄的头明显躲了一下,目光也闪烁着不敢直视。完颜绰心里越发冷起来,只是闹不明白:他自己也是一身伤痕,为何对她这个疤痕格外敏感厌恶?
  她默默地又放回袖子,笑笑说:“那么,这次扈从的人选哪些呢?还是以北院的契丹大臣为主?”
  萧邑澄补偿似的,对她讨好地一笑:“南院的汉臣也可以见识见识。我迟早要再入中原,也还需要施恩给这些南蛮子,叫他们心悦诚服,好好为我们效力。人选么,我叫北院南院的夷离堇开列名单出来,你挑选就是。我信你!”
  萧邑澄近期迷上了胡乐,西域来的羯鼓,敲起来是特别带劲,不过还克制着没有大肆搜寻会跳舞的胡女,只不过一下朝堂,若没有什么紧要的大事,便到后苑去捯饬他的鼓乐们了。完颜绰一如既往地叫人把奏章搬进自己的书房,剔亮烛芯,一件一件地阅读批复起来。
  终于到了让她心头怦然的那一份奏折。她的目光急遽移动着,终于在南院随扈大臣的尾巴上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王药”,不由欢喜地一笑,在他的名字旁打了一个小巧的圈儿,仿佛用这一点朱砂,慢慢把他诱进自己的圈儿。
  上京郊外迎来了有一个干净明媚的秋空,大雁一只只从天上飞过去,一路朝南,叫声洪亮,皇帝萧邑澄笑道:“今日不射雁!”大家便会意地跟着笑,齐刷刷地望向皇帝独宠的皇后完颜绰。
  骑着一匹白色骏马的皇后完颜绰,头戴契丹女性用的小皮帽,上面是缀着金珠和珍珠的高翅金冠,紫色左衽窄袖长衫,披着狐毛出锋的大斗篷,脖子里垂着琥珀璎珞,腰间的蹀躞带上挂着小刀、燧石等小件,脚下蹬着软皮靴子,英姿飒爽地四下看着。
  随猎的人自动分成两班,皮衣皮帽,窄袖左衽的是北院的契丹高官贵族;衫袍皮履,宽袖右衽的则是南院的汉臣。契丹族的臣子们一个个兴奋异常,等皇帝一声令下便飞身上马,持弓拿箭,等着射猎。而汉族的臣子们到底与游牧民族尚有差距,基本是在那宽袍大袖的袖筒里袖手旁观。完颜绰极目寻找,终于在汉臣的班列最末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被谪贬为文班里的书令史,从八品的品级,比原来的别驾略高一级。他倒也不以为耻,气定神闲地站在班列里,袖着手观望。
  完颜绰哪能让他这样自在?她的银柄长鞭指了指南院官这一片,琅琅脆脆的声音响起来:“一直以来,都是北院的大臣随侍,今日陛下既然请南院诸位一起前来,难道就在帐篷里看看,然后吃现成的?”
  北院的契丹官员,哈哈大笑起来。诸多汉臣,本就有低人一等的感觉,此刻更是无人发声儿,挫着脖子站那儿,浑身不自在。
  她本意是激将,哪晓得王药也缩着脖子站着,一声不吭。完颜绰心里不忿,特特又点他:“咦,上次我随先帝射猎时,王令史不是精于猎熊,怎么今日倒不露一露头角了?”
  王药浑不怕她,眼皮子翻了翻,慢声慢气说:“皇后见恕。臣身子不便,不能骑马。”
  完颜绰被他一噎,就上次那几板子,一半的数量都是敲在地上的,揍他屁股上那几下也绝算不上重,早该好透了——她的胳膊都好了,他的屁股还没好?真是会推卸!
  

  ☆、落马

  他不给面子,完颜绰自然也不给面子他。她笑道:“不就是陛下命令开导王令史几板子?听说三日后部院召见令史任新职位,王令史转天就坐在吏房的冷板凳上抄抄写写忙活了五六天,那时候能坐,这会儿不能骑马?”
  王药没有被她激怒,漠然地笑笑,悠然说:“回禀皇后,臣没有说臀有杖伤不能骑马,而是臣今日晨起头目昏昏,本不能来应卯,怎奈吏房的主事非说非来不可,只能勉强陪侍陛下。但是马是绝乎骑不得的,还望皇后见谅。”
  完颜绰媚然一笑,突然转了脸色,眉立喝道:“给我把他架马上去,我看他摔不摔下来!”
  北院的几名武官,正想看南人的笑话,“嗷呜——”一声哄上去,抬起王药真个架到马背上去了。
  王药扯着马鬃,气哼哼不言声。完颜绰学着他惯常的样子挑了挑眉,也不言声。恰好此刻响起了出猎的鼓声,行猎如布阵,讲究个行动齐整有序,大家侧耳听着鼓点,然后踩着自己的点子,策马扬鞭,向已经围好的偌大一块猎场奔去。
  地面的黄土被马蹄扬起来,烟尘滚滚,别有气势。完颜绰的金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皇帝的旌旗在正前方领路,她也不甘落后,将马缰一拎,随着她的一支队伍便齐刷刷地朝着林深处而去。她经过王药身边的时候,见他还假惺惺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不由嘟囔了一声:“叫你装!”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那马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吃了一痛,本能地撒开四蹄就跑。王药的双脚还没踩进镫子里,只能靠手里抓着的鬃毛保持身体的平衡。他右手去捞马缰,双腿去夹马腹,不料一个弄不清情况的契丹武将,见皇后使坏,竟也有样学样,恶作剧地又给了马屁股一鞭。
  战马本来就被背上那个人的摇摇晃晃弄得心烦意燥,跑得好好地突然又吃了一鞭,顿时前蹄扬起来,怒声嘶鸣。背上的人哪里还坐得稳,整个儿朝右侧滑了下去。
  “当心!”完颜绰惊得大叫起来。
  好在那马还算通人性,接着又狂奔起来,马背上的人虽无即刻滑下马背之虞,却也在林间穿行的坎坷小路上东摇西晃。到了一处落叶丰厚的地方,树根被隐藏在厚厚的枯叶下,那马大概被树根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趔趄,而王药终于没有之前的好运气,彻彻底底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仰到在地上动弹不得。
  后队本就是紧跟着,此刻因驱马在最前头的皇后完颜绰勒住了嚼子,所以也一个一个紧跟着拉住了马。树林里高树参天,阳光的斑痕从树叶稀疏的枝条间散落下来,在王药的脸上打着乱七八糟的网格阴影,一时间也看不清他受了什么伤。
  完颜绰心急如焚,跳下来马来想凑近看看他的伤势,但心里还残存着警觉,仍保持着距离,急急问道:“王令史,可曾受伤?”
  躺在地上的,像个死人一样,闭着眼睛,一声不吭,胸脯似乎都不在起伏。
  就算是行军打仗时受伤,能救的人还是要救的。跟上来的人咋呼着叫军医,又上前看呼吸,看脉搏,纷纷攘攘又是“死了”又是“活着”吵叫成一片。
  完颜绰只觉得眼睛发酸,悔不当初,可是她是皇后,这样的情绪怎么能显现在脸上?恰见鞭击马臀的那个武将还在傻呵呵摸着头往这里看,她气不打一处来,把心疼的热泪化作暴戾的举动,狠狠一鞭子就抽到那个人的脸上:“胡闹!若是行伍里,你莫名其妙的一记下去,不是要毁一支军队?!”
  那人委屈地捂着脸,张口辩解道:“皇后不是也……”
  完颜绰气得只能用鞭子说话,狠狠地捏着银鞭柄,左右开弓对着那武官一顿乱抽,打得他满头满脸的血,终于忍耐不住。契丹人粗豪,到底不似中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观念深入人心,不敢犯上作乱,逃跑总是敢的,捂着流血的脑袋飞奔离开了。
  旁边人也来劝:“皇后,左不过一个南蛮子,您别气多了。”
  完颜绰怒道:“既然归顺我国,又分什么南北?若要分南北,太_祖皇帝设什么南北院?对汉人一饭三吐哺又是为什么?我看,太_祖苦心孤诣,你们就当驴肝肺!我瞧着你们也该去好好向太_祖皇帝反省反省了!”
  大家顿时不敢说话。完颜绰与皇帝一道上朝,替皇帝批阅奏折,完颜家族在朝里根深树大,撼动不起——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完颜绰若想像当年的完颜珮一样,以“去太_祖皇帝那里反省”为名逼着大家去死一死,也不是多难的事儿。
  好在完颜绰心里有顾忌,怒火发泄了一些,又不敢太过关照王药,只能说些扣帽子的严重话,再远远地瞧挺尸在那里的王药一眼,亦只能无奈地吩咐:“尽心竭力去治!一切消息及时向我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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