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朝旁边让一步,露出后面的谢馥来。
谢馥直接走进来。
陈渊还在想满月的目光为什么这么奇怪,见谢馥进来,连忙将这样的想法甩开,起身一拜。
“陈渊见过二姑娘,许久不见,愿二姑娘无恙。”
“无恙。陈大人不必多礼,请起。如今又不是在公堂上,更何况陈大人如今是官,我则是民,该我向你行礼才是。”
谢馥一摆手,请陈渊坐下来。
陈渊听了这话,有些忐忑,肃然了脸上神情。
“二姑娘于陈某人有大恩,虽锦衣玉食不敢忘,何况乎如今不过九流小官,全赖二姑娘仁心赐予,大义搭救。陈某见姑娘,如见再生父母,恩重如山,必以礼敬之。二姑娘可以不受,陈某人不能不做。”
这话说得很漂亮,可谢馥不信。
恩怨情仇与利益,从来分开两边。
如今说恩重,总归是因为谢馥于他而言,利大于弊,且现在有利可图。
他日若不能再从谢馥身上得到什么,或是觉得自己不能得到什么,再大的恩情,也不过形同陌路,虽不至于撕破脸皮,可见面不会有这般郑重了。
谢馥心里明镜似的,可这话若说出来,多半有不知凡几的仁义之士站出来,指着她的鼻子骂:一介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怎敢胡言乱语?
所以谢馥不说,只当自己不是这样想。
她看向陈渊,也已经端坐在陈渊对面。
“今日这时机选得尚算巧妙,不过也没多少时辰可以聊。陈大人此番来,走的是平步青云之路。”
“固青云之路也,然铺就者,二姑娘也。”
陈渊依旧一副郑重的表情。
满月就站在谢馥的身边,好奇的目光落在陈渊的身上,心里念头真是一个又一个。
昔年陈渊不过一个落魄的士子,得蒙谢馥搭救,才能顺利参加会试,最终有了功名,外放出去当了盐城知县。
满月当时年纪不大,可当年的一幕幕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时候的陈渊,落魄又惶惶然,像是一只到了年纪的呆头鹅,已经被磨没了生平志气。
满月曾想:这样的一个人,也就是救了罢了,于自家姑娘而言,怕没有什么意义。
可惜,她看走眼了。
前段时间谢馥才把陈渊夸了一遍,可见谢馥对陈渊是十分满意。
而且,陈渊做的事,也实在是漂亮。
想起霍小南曾说过的一桩桩一件件,满月忍不住对陈渊刮目相看。
兴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接,陈渊老大年纪的人了,感觉到之后,竟然有些尴尬。
他有些憋不住,终于开口问道:“满月姑娘为何如此看我?可是陈某人今日有何处不妥?”
满月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摇头,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舌头都要打结。
还是谢馥出来圆了场。
“这丫头不过是觉得陈大人近日来做的事很漂亮,简直看不出当年的痕迹来了。”
陈渊闻言,愕然半晌,随即笑出声来。
“多谢满月姑娘抬举,这都是二姑娘教导有方,想必满月姑娘待在二姑娘身边,学得会更多。”
这是陈渊肺腑之言。
他虽没待在谢馥的身边,可却知道谢馥做过的一些事情,便忍不住好好研究了研究自己这“恩人”的做派,由此学来了不少东西。
至于满月……
待在谢馥身边,耳濡目染之下,绝对不差。
多少,叫人有些羡慕。
陈渊此言一出,满月脸上青红一阵,真是羞愧得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真是要被气死了!
前有秦幼惜一句“痴肥痴肥”,后有今日陈渊一句“学得会更多”,这是要羞煞她吗?
满月腮帮子鼓了起来,埋着头,闷声不响。
谢馥对这丫头的脾性了如指掌,不当是什么大事。
陈渊没见过,有些局促:“……我这人不大会说话,该不会是惹满月姑娘生气了吧?”
“陈大人不用搭理她,她就是笨了一些。”
谢馥说着,凉凉朝满月看了一眼。
满月听见“笨”字,悲愤地抬起头来,却正撞上谢馥的眼神,鼓起来的气,顿时像是被针给扎破了一样。
蔫了。
眼见着满月已经老实了,方才插科打诨也好歹消除了许久不见的陌生感,谢馥终于开始谈正事。
“小南从盐城回来的时候,曾把消息带回来。不过那已经是之前的事情了,不知现在情况怎样?”
“灾民已经全部安顿好,现在盐城里除了水灾留下的痕迹之外,百姓安康,黎民和顺,也没出现疫情。真是托了二姑娘的福。”
若没有谢馥远远叫人送去的一笔银子,那么多的灾民又怎么能有一口果腹之粥,一贴治病之药呢?
名义上是要行善为母亲在天之灵积德,可若心无仁义,又怎会去做这等善良之事?
陈渊觉得谢馥绝不是盏省油的灯,可他打心底里觉得,谢馥不是坏人。
他想起当初苦等朝廷赈灾钱粮的事情来:“陈某在此,谢过二姑娘出手相救,也替盐城的百姓们谢过了。只可惜,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二姑娘的恩德啊……”
被人救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救的,只怕还以为是表面上那几名富得流油的盐商乡绅呢。
“唉……”
陈渊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手朝袖中一伸,竟然取出一沓银票来:“当初二姑娘给了五万两,黎民百姓不知二姑娘之恩德,只记得盐商的虚情假意,乃是陈某脑子不灵光,实在想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这是陈某逼那一群盐商吐出来的,除却那五万之外,还余下五万,归还给二姑娘,还请二姑娘收下。”
厚厚的一沓银票,被陈渊双手奉上。
十万。
一进一出,竟然增长一倍。
满月瞪大了眼睛。
谢馥却波澜不惊,对着满月一使眼色:“收下吧。”
若是她不收下,陈渊终究不会放心。
天下没有什么感情,能比利益更让人安心。
满月上前接过了银票,吐了吐舌头,藏进了袖中,显然还是有几分胆战心惊。
可陈渊,明显松了一口气,连后面说话都自然了许多。
“这一次陈某还得了不少的银钱,都已经充入盐城府库,想来这一次政绩不错,大计能得个上等。”
“那就恭喜陈大人了。”谢馥面上微笑不减,“很快大人就要从知县这个位置上来,只是不知会被调去什么地方。若是大人有意,回头我为大人多留意几分。不过大人后面有什么打算没有?”
“打算?”
陈渊略一沉吟,开口道:“陈某愿兢兢业业,一心为民,不管到哪里,都是一样地做官。”
“朝中党争日益加剧,陈大人也真是坐得住。”谢馥莫名地笑了一声,“不过这样也好。时辰不早,我不便多留,既然没有什么大事,那还是照原来的方式联络便好。陈大人,告辞了。”
“姑娘慢走。”
陈渊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起身相送。
谢馥带着满月出门,陈渊站在门里,将门合上。
走廊上谢二姑娘的影子,带着天生的几许娉婷,很快消失。
陈渊回过神来。
“党争?坐得住?”
这是谢二姑娘在暗示自己什么吗?
陈渊想了许久也没明白。
这时候,谢馥已经直接朝着去三楼的楼梯走去。
满月怀里揣着好多银票,走路都显得有些奇怪了,整个人有点要飘起来的味道。
虽然知道自家姑娘有钱,可这样来的钱还是第一次……
不对,好像不是了。
满月甩了甩头,是不是第一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钱,又有钱了!
真好啊。
自家姑娘真有钱。
这才是真行善呢。
满月想着,嘴角就挂上了甜甜的笑。
谢馥头也不回,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轻飘飘道:“要上去了,还不收敛着?”
满月脸上表情一僵,嘻嘻一笑,连忙肃然。
这时候,谢馥已经走到了正南的雅间门口,门是虚掩着的,里面隐隐传出笑闹的生意,随着谢馥走近,声音越发清晰了起来。
此刻正是下面戏台子上的一折戏刚刚结束的时候,屋子里的贵小姐们正在聊方才的戏。
“也真是可怜,好好一个贵小姐,偏要嫁什么穷书生,最后落得个凄凄惨惨冷冷落落下场,何必?”
“哎,你可不知道,咱们京城里又不是没出过这种事。”
“有?”
“当然有了,你不信?哎,你看,离珠小姐都笑了,知道这事儿是真的了吧?”
里面大家伙儿坐在椅子上,正在议论。
一人说话,另一人不信,恰巧这时,张离珠唇边露出了一丝讽笑,顿时引起了旁人注意。
被人注意到,张离珠也没怎么生气。
她只是想起了京中前几年发生的那件事,想起那个跟自己针锋相对的人来。
“许小姐这话说得是没错的,戏里最终是欢笑收场,可咱们京里曾有过的那一出戏,却是惨淡。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谢馥生母,高大学士的嫡女,当初也不知为什么要嫁给穷酸书生,更不知闹出什么丑事来,以至于悬梁自尽……”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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