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月下往地上撒了一盅酒。
贺玄站在他身后,眸色暗沉,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也许就是为看赵坚这一刻,或者更为绝望的另一刻。
他端起酒盅,也尽数撒了。
赵坚此时道:“你最近为操练已是病了一回,朕知晓你忌惮周国,可还是身体要紧。”他转过头来,满是关切的看着贺玄,“朕如今没了豫儿,阿蒙又伤卧在床,可就只剩下你了。”
他的口气,像总是把他当成半个儿子看待。
贺玄道:“臣只是想为皇上分忧。”
“那也得有个度。”赵坚往回走了几步,很是严厉的道,“朕可不想再看到你病倒,你要是一病不起,朕可真要后悔命你去整顿军队了!”
贺玄便道:“臣谨遵皇上旨意。”
“这还差不多。”赵坚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这阵子好好歇息一下,等过了重阳,朕还得让你去衡州一趟,毕竟整个朝廷,只有你最为合适,年轻一辈里也无人能比,像宋国公虽是老当益壮,可轮到打游击,却是你最擅长的。”
“皇上谬赞了。”
他语气淡淡,但赵坚也习惯了,反正贺玄这样的将才,只要他听从命令愿意为朝廷效力便是,别的他现在丝毫不想与他计较。
毕竟统一江山才是最为紧要的。
贺玄离开皇宫,元逢已经忍不住不满了:“知晓王爷才病过,还说要去衡州,衡州的匪徒水陆都很精通,太会折腾人了,王爷还不如在长安呢,也没有去那里来的劳累。”
他喋喋不休的,贺玄嘴角挑了挑。
衡州……
到那时,只怕他是不用去的。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杜若早上起来浑身无力,靠在枚红色的大迎枕上动也不想动,鹤兰见状,连忙用手在她额头一摸,只觉掌心滚烫的一片,她吓得连忙把玉竹叫过来。
“你也摸摸。”她催道。
玉竹便也去摸,反应跟她是一样的,哎呀叫道:“姑娘病了!”
鹤兰听了后悔不止:“奴婢看前两日就有些不对头,姑娘还说没事儿,可不就严重了。”
两家才分家,长辈们忙得团团转,杜若是怕添麻烦,且又不觉得有多不舒服,只当是因为贺玄的事情,晚上睡得少了,谁知道会真的生病呢!
她拉一拉被子:“别大惊小怪的,人吃五谷杂粮又不是神仙,谁还不会病呢?你快去请大夫,祖母,母亲那里别一惊一乍的。”
鹤兰答应声便走了。
玉竹道:“姑娘可想吃东西?”
“吃些粥罢。”杜若仍是躺着没动,“到时就端上来,反正我便算下去,娘瞧见了也是不准的。”
在家里,她就是被父母捧在手里疼的,她自己也很清楚。
玉竹就叫一个小丫头去厨房说。
大早上的,谢氏就在对账本接见管事,听说女儿病了,忙让管事们先退下,她急忙忙就过来,坐在床头拉着杜若的手道:“怎么突然就病了?是不是晚上着了凉。”她拿手背在她额头上试了又试,“我今日忙没怎么顾得上你,这秋天是最麻烦的,忽冷忽热,是不是她们服侍不周?”
玉竹在旁边听得,吓得脸色发白。
她们这些下人的命运有时候就光凭主子一句话。
杜若忙道:“怎么会呢,她们别提多周到了,是我自己不好。”
这女儿就是善良,从来不说丫环不是,谢氏扫玉竹一眼,给杜若掖一掖被子:“还好你的底子好。”
没有再提丫环,可玉竹还是有点儿忐忑,她想到上回的事情,说道:“风热会给的,是不是王爷那日来的缘故。”
那是好几天前了,谢氏皱起眉头,训斥道:“玄儿又不是光见过若若一个人,你浑说什么?”
两个人是关在过一个厢房里,不过谢氏可不愿提这一茬,玉竹被骂得再不敢说了,她本来还想说贺玄每回来都会见姑娘呢,两个人又离得近,可现在哪里敢说。
倒是杜若脸忍不住的发红。
贺玄生着病的时候,亲过她的,该不会真的过给她了吧?
她脸颊直发烫。
大夫来之后给她开了方子,等到下午睡过午觉,谢月仪同杜莺,杜绣都来了,见到杜莺,她连忙道:“你坐远些,你本来就体弱,我可不能离你太近。”
“说得好像豆腐似的。”杜绣笑了笑,“而今二姐可不像以前呢。”
分了家,唐姨娘不曾跟过来,父亲又懒,竟是把账本都交给杜莺看,听说她每天都看许久的账本呢,说出去都没人信。
可见遇到钱财的事情,这二姐姐也不免俗。
杜绣心里有怨,不知道祖母为何要这样待她,怎么说唐姨娘也是她的生母,而今不见天日,连父亲的面都见不到,就关在那阴暗的地方,那是要把她一辈子给框死了,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她对杜莺怎么看得顺眼?
当初就是她冤枉唐崇,才连累唐姨娘。
看着不声不响的人,却是那么狠毒,也不知她们母女俩怎么就惹着她了?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她杜莺是连半边的路都不给她们走。
杜莺对她的话并不理会,笑着道:“这风热我三天两头得一回的,早同我习惯了,还用你过吗?”
这话倒让杜若又心酸又好笑。
她道:“我吃了药已经舒服多了,你们别一个个还来看我。”
“就指望你好了,我们重阳出去玩呢。”杜莺道,“到时候我把琴也带出去,叫舅父好好弹几曲给我们开个眼界,山顶听曲,别提多风雅了。”
她的言语有几分的洒脱,杜若看着她,忽然觉得杜莺有哪里不太一样,可又说不出来。
几人说得会儿话,三个姑娘就告辞走了。
临走时,谢月仪悄声道:“我给你带了一些枫糖。”
枫糖是很甜的,给她吃完药使得,杜若笑起来,连声道谢。
可不知为何,这次大夫开的方子好似并不太对症,她竟是三日都没有好透,谢氏就有点着急,杜凌心疼妹妹,路上遇到贺玄说起此事,贺玄惊讶道:“她病了吗?”
“风热,热总是不退。”
贺玄道:“上回给我看病的大夫,你们请了没有?”
“请了,可竟然看不好。”
贺玄想一想:“我正好要入宫。”
杜凌大喜。
下午,贺玄就同金大夫来杜家了,杜云壑听说竟为此事请了太医,连说杜凌胡闹,只是三日没有好算的什么,毕竟也是风病,不是那么好治的,她又惯来娇生惯养受不得苦,治个七八天也是正常。倒不是说他不疼女儿,实在是惊动到御医有点小题大做。
可谢氏才不管,女儿第一要紧,既然皇上都准了,他废话什么?
她笑眯眯的就领着金大夫去看杜若,贺玄很自然的走在后面。
杜若听说请了御医,也是大吃一惊,她还是第一回见到金大夫,极为的好奇,很仔细的打量他,金大夫给她把完脉,很快就开了方子。
听说不严重,谢氏松了口气,送他出去,贺玄第一次来闺房,很有些新鲜,不过谢氏在他不敢造次,不能好好的观赏,只在她床边站了站,瞧得一眼便是要走的,故而说话也简短:“是不是因为……”
杜若脸一下就红了,恨不得钻到被子里去,急道:“才不是!”
这对话旁人是听不明白其中的深意的。
贺玄笑一笑:“希望你重阳节前能好了。”
杜若撇嘴道:“都请了御医还能不好吗……”她想到金大夫的样子,顿一顿问,“那个,他到底是不是青木谷的传人?他不是从武山来的吗?”
还真信话本里说的,贺玄道:“武山有没有青木谷难说,不过话本里青木谷传人最终的结果你可还记得?”
杜若一时没想起来。
等到她想起来时,贺玄已经走了。
《诚安郡王》话本中道,青木谷传人脑后生有反骨,诚安郡王一剑将他刺死,青木谷被焚烧殆尽,自此消失在世间。
杜若靠在迎枕上,半响回不过神,他这话到底是何意思?
凭她,恐怕是想不明白的了。
第84章 084
金大夫是同贺玄一起离开杜家的。
为一个小姑娘,他从宫里出来,亲自到杜家看病,金大夫此刻明白了杜家在赵坚心里的分量,也有点感慨赵坚的宽容大度,只因贺玄一句话,便真的准了。
他看了看身边年轻的王爷,笑道:“王爷不必担心,杜姑娘服过药,不出两日便会有好转。”
贺玄道:“本王自然相信你的医术,不过只是小小一个风热,她何以拖得几日?”
“一来是因身体娇贵,二来姑娘家都有七巧玲珑心,许是有些忧思,使得这病缠绵不断,但也不是大事,便算是寻常大夫,多治得几日总能痊愈的。”
只是杜家着急了,反倒显得这多严重似的。
贺玄别的不曾细听,只在乎忧思二字,他心想莫非那日她对自己说的话,反倒让她陷入了困惑中?她就那么不想嫁给自己吗?
说什么普通不普通,假使真的喜欢,只怕是火坑都要忍不住往下跳的。
他眸色有几分的阴郁,过得片刻,他问金大夫:“你也在为二皇子诊治,他的伤到底如何?本王过阵子许是要离开长安,原本有二皇子坐镇此地,那是丝毫没有顾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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