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央突然就想起以前,她刚过九岁生辰的时候,母亲问她想要什么,她说想出去玩儿一天,那时二哥在豫州老家,不在京城,没人带她出去,母亲就不同意。后来还是父亲回来,看她不高兴,问了才知道她想出去玩儿一天。父亲就去跟母亲说了情,亲自带她出去的。
带了很多的护卫和丫头,可就是她父亲遇到同僚说话的功夫,她就不见了。她贴身的两个丫头都急哭了,护卫四处去寻,最后才发现她竟然就挤在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里里外外围了许多孩子,她长得瘦小,被挤在里面,都快看不见了。
回去之后父亲母亲轮番说她,她心情不好,买的糖人都没吃,就回房睡觉了。
她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重渊就知道了,她去母亲那里请完安回来,就看见他坐在她房里等她。
将丫头都遣出去了,他让她规规矩矩的坐在罗汉榻上,他就坐在她对面,他那时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沉下脸来的时候就已经让她觉得很可怕了,她一声不吭。
重渊手指似有若无的叩着桌沿,声音微沉,“玉栏胡同的赖府,家里姑娘长到九岁时,跑到外面去看花灯,被人贩子拐走了,后来赖大人动用了亲兵,才将姑娘找到,可也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
他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小千珠没忍住问他:“然后呢?”
他就笑了,“后来那姑娘在京城待不下去,只好被送到外地去了,一直都没再回过京城。”
见小千珠脸色有点儿发白,他毫不留情的继续道:“江西布政使周大人家九岁的小女儿,过年的时候不听话,非要跟着几位堂兄去外面放爆竹,结果被人贩子抓走了,周大人怕影响女儿的名声,就没敢声张,带了家中护卫去寻,结果一直也没找到。”
小千珠脸色便更白了一分。
重渊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缓缓地说:“淮阳公主府的小郡主,九岁的时候,非要去西园看牡丹花,一大群的丫头婆子围着,人突然就不见了。淮阳公主还去求了皇上,皇上也亲自命人去找,最后竟是在姑山上找到的,是被花精掳去了……”
那时小千珠正磨着母亲要去西园看牡丹花呢,听到这里被吓到了,重渊张开手臂,对她诱哄般的低声道:“怕么?到我怀里来就不怕了。”
……
不知是到了哪里,马车突然停下来,车帘子一挑,一个满脸胡须的人进来,拿了两个馒头和一碟干菜,将萧央和抱石身上的绳子都解了,才粗声道:“快点儿吃!”
他说完就出去了,马车又继续行驶起来。
抱石这才能小声说:“姑娘,咱们怎么办?三姑娘……三姑娘怎么敢这般对您?常宝珠还想嫁给大少爷,她就不怕姑娘您跟大少爷说是她们绑的您?”
“她当然不怕。”萧央伸手拿起馒头,掰了块递给抱石,“我在外面过了一晚,她拿着我的把柄呢,我怎么敢对别人说。”
萧央咬了一口馒头,已经凉了,应该是提前准备好的。这时突然听后面好像有羽箭破空而来的声音,车夫扬鞭重重的拍在马屁股上,驾着马车跑得飞快。
马车里已经颠簸的坐不住了,萧央和抱石重重的向车壁上撞去。后面的动静似乎越来越近,赶车的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就将马车驶进右侧的河中。
马车冲进河水中时,萧央还透过车窗看到外面暮色已降,周围看着模模糊糊的……
~~~
萧央睡得昏昏沉沉,朦胧中有人探向她的额头,鼻间索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她不自在的动了动,身体发热,像是裹在一个无法透气的茧甬里,她想凉快一些,然而那人却将她身上的被子掖实,她伸手伸脚想要躲开,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别乱动。”她委委屈屈的不敢再动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萧央觉得口干,醒来时就听到外间依稀传来说话的声音。
萧央透过落地罩上垂挂的烟色金线祥云帘帐,看见重渊正坐在外间的矮榻上,身上只着了一层素白中单,罩一件素色长袍,领口处绣着银丝梅朵。
他手里拿着封信,与他身边的人说话。
他们两人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她又是坐在落地罩后,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她抬头看了看重渊身边站着的那个人,心里蓦地一惊,那人侧脸靠近右耳的地方,有一道从头顶直贯而下的伤疤,一直到了下颌处,看着十分可怖。
四姐夫杜瞻侧脸也有一道疤,不过跟他一比,杜瞻脸上那道疤就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个人在京中很有名,是济阴侯庶子翁海,生母只是一个歌姬,生下他之后,他生母竟然被济阴侯转手送人了,翁海是在一个老嬷嬷手里养大的,听闻十岁时还不会说话,济阴侯妻妾子女众多,根本不曾理会他。
后来翁海就被济阴侯扔到了西北大营,他根本就没进去,直接当了逃兵,在江湖上混得一身煞气。南越王叛乱时,他以家中兄弟投靠南越王为名,杀兄弑弟,如今济阴侯虽然未死,却是瘫痪在床,府中已经是由他做主了。
此人心狠手辣,又有谋略,朝中各路官员对他很是诟病。
没想到重渊竟会用他。
等说完话,翁海才退出去。
屋子里突然静下来,萧央心里一慌,将衣裙整理好,才发现身上穿的是细布的中衣,湖水绿的撒脚裤子,然后就听到脚步声传来,她连忙下了床,抬头时就看见重渊看着她。
他沉默下来,窗外细雨蒙蒙,潇潇如雾织成一卷朦胧的纱,靠窗的泥炉上有一把铜壶,温着半壶白粥,白气缓缓逸出,携着软糯的香味。
萧央给他行了礼,低声道:“王爷。”
视线落到她赤着的一双脚上。
走到玫瑰椅上坐下来,指了指对面,“过来坐。”
提着白瓷壶倒了杯茶给她,萧央走过去坐下,捧着茶杯低头抿了一口,是杏仁茶,十分清淡,那玫瑰椅有些高,她两只脚够不着地,露出一小截白腻细嫩的小腿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脸上没有笑意,眉眼间甚至有些倦怠之色,萧央将杯里的杏仁茶喝光了,才突然轻声道:“……对不起。”
重渊“嗯”了一声。
萧央鼓起勇气,稳稳心神说:“婉娘的事……当时,我并不知道……婉娘她怎么样了?”
“所以你就只是关心一个死士如何?”重渊的语气很平稳,“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把她带在身边,让她在你房里伺候?”
他把手里的信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向她面前推了推,“她是南越人,是南越王养的一个死士,倒是忠心。”他摩挲着手中的佛珠,缓缓道:“最后一寸寸皮肉见骨,都没能问出什么。她突然就出现在京城,定然是有人接应她……”
桌案上摆着一只金银错的小炉,淡白轻烟如缕。他骤然逼近萧央,伸手捏着她的下巴,目光慢慢冷下来,“你在与什么人暗中来往?”
萧央吓了一跳,起身要躲开他的钳制,他却反扣住她的手,眸色微暗,心中暴戾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一把将她带到床榻上,毫不犹豫的密密实实压了下来。
萧央的小腿磕在床沿上,疼得她瑟缩了一下,之前在万木亭中的恐惧又袭卷上来,她抽出手就朝他脸上打去,手却被他抓住。他沉默地笑了,直看着她,一根一根去亲吻她的手指。
他身体滚烫,身下的人却是软软的,带着丝凉意,下腹的燥热突然就不可抑制的涌了上来。
他是尝过她的滋味的,可也只有那一次而已,之后她便避他如蛇蝎,她目光冰冷的看着他的时候,他几乎承受不住。这么些年他过得如同.修士一般,他有时以为自己或许真的能成为一个修士,看到她,他才知道自己不能。
萧央身体抖得厉害,前世的疼痛真真切切的,隔着两层衣料,她能清楚的感觉到抵在大腿处的灼热,她身体下意识的抗拒得厉害。
重渊微微抬起身,指着自己的胸膛问她:“想看看么?”
萧央愣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等她回答,他就慢慢将胸口缠的绷带用力扒开,离她不过半尺远的地方,她看见他胸膛上的伤口,应是才上过药的,这时被骤然扒开,还未长好的伤口又流出血来,混着涂在伤口上的药末,赤黑色的,慢慢渗出。
萧央几乎不敢看,她躺在温软的被褥里,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这时她才看到这处伤口的左侧,几乎就在心口正中的地方,还有一个伤疤,颜色都淡了,应该是很久以前留下的,那伤疤不长,却似乎极深。怎么会在心口的位置留下这样的伤?
她恍惚想的时候,他已经起身出去了,在外间,过一会儿有人进来,听动静应该是给他重新包扎伤口。
包扎完他就又走了进来,萧央看见他身后还跟着夷则。
数日不见,夷则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好像更瘦了些,她是伺候习惯了萧央的,也知道她的喜好,看见萧央时,她眼眶还有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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