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她选了一条最最艰难的路来走,做他的肱骨之臣……那般纤瘦的身躯,削直的肩膀又能承担多少?
白慕言在笑过之后忽地觉得十分惆怅和黯然。
他一心想改变这一世她的命运,不想让她卷进这些朝野争端之中来,然而,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始终还是躲不过。既然躲不过、逃不得,那么倒不如迎难而上,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却是最安全的地方,老天爷既然让他重活一世,他想,定然有祂的用意。
只是,始终让他觉得难过的是,大冶王朝人才济济,却要靠一名女子出谋划策,不得不说有点儿丢脸。
然而,自古帝皇用人都不拘一格,是女流之辈又如何?她可是保卫边疆重地长达十余年少有的将才啊。
再怎么说,其实都是大冶王朝的骄傲,没有她,没有神风军,何来的上京风流,挥金如土?
“陛下,忒地臣觉得您今天的情感如此丰富多彩,胜似深闺怨妇?”容殊自叶萤进来之后便一直藏在庆元帝那一排书架之后的暗格里窥探,现在叶萤已然离开,他自然是现身在白慕言面前。
白慕言彻底敛了笑容,他睨他一眼,“语气倒是恭敬,说出的话怎么这么臭?”
两人之间丝毫没有君臣应该有的拘谨和距离,开起玩笑来毫不留情。
他们是年纪相差不多的表兄弟,都是出身高贵,两人的母亲又是手帕交,自小便一起长大,是以感情也比寻常人好了不少。
不过说起叶萤,两人的看法大概有诸多不同罢了。
“陛下真的要将叶萤推入局中么?”玩闹过后,容殊收起了脸上的玩笑之色,认真问道。
“她不是已经在局中了么?”庆元帝重新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容殊脸上一滞,突然觉得无话可说,“叶萤的身世……怕是有些许端倪。”
“此话怎说?”
白慕言眉头微蹙,他是觉得叶萤和上一世有一些地方不同了,不是指性格上的,而是别的其他方面,好比如,她的斗胆,她提出来的改善兵器的方法,还有别的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细微事情……或许,这一世,有些事情变了也说不定。
而容殊早年曾在江湖飘过,黑白两道上都有朋友,现在他说叶萤的身世有端倪,那定然是得到了一些可靠的证据,所以才这么说。
他凝了眼神看向容殊,静待他的回答。
“陛下应该知道叶萤远赴边疆的原因吧?”
白慕言“嗯”了一声,示意他知道。
叶展一生可谓忠诚,只娶了一名妻子,而这位将军夫人倒是硬气,在难产了三天三夜之后终于为叶展诞下一对双生儿女,据闻先坠地的大哥叶玥与小妹叶萤小时候长得极像,一直长至三岁仍旧分不出他们谁是谁。
恰逢叶氏兄妹长至三岁那年,西域三十六国出现□□,欲图联合起来南下沿途攻占大冶的州县。当时还是先皇执政,朱笔一挥派了叶展前往西域地界镇守边疆,叶展自然是二话不说将战袍一系,宝刀一扛就要出发。
时叶夫人带了儿子去赴宴,仅剩叶萤一人在家。也不知这女娃儿真有练武天分还是别的缘故,看见自家爹爹风风火火就要出门瞬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紧她老子的大腿,让他带她一起离开。
叶展又是个神经大条的,乍眼一看以为那个是自己的儿子,想起自己的儿子以后肯定要继承自己的家业的,现在娃儿都长到三岁了,也是时候要开始培养了,是以一把抱起了浑水摸鱼的叶萤,上了战马扬长而去,家仆想要阻拦都阻拦不住——
一直待叶展狂奔了数百里之后,怀里的“儿子”尿裤子了,才发现自己抱了一整天的“儿子”是不带把儿的!
可想而知,当时叶将军有多么崩溃。
白慕言仿佛也想象到当时叶展一筹莫展甚至是难为的神色,怀里的女娃儿因尿湿了裤子从而嚎啕大哭,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地,想要找个仆妇来照顾一下都无法,只能手把手地为自己的女儿换裤子,真的是别提有多逗趣了。
他想到这里不禁莞尔,抬眸看向容殊的位置,见对方也是微微而笑,相视一眼,忍不住一同大笑出声,甚是愉悦。
“殊弟,你就不要转圜抹角了,直接告诉我叶萤的古怪之处便好了。”
“以下我所说出的话都是猜测和推断,不一定是真的。”容殊暗暗点了点檀木桌面,眸光忽而变得幽深起来,“我闯荡江湖的时候,绝大部分时间去的是西域,西域疆域之大由教皇统治,而教皇属下又有左右护法、四使七杀分管不同的事务。我去探察的那一年,恰逢遇到西域魔教教内内讧,死了不少人,后来新的护法上位,其中左护法好像提出让他的关门弟子担任七杀之一……”
容殊说到这里,语气突然变得幽远,他看向不远处的鎏金铜炉里飘出的烟霭,仿佛自己又置身于大漠之中,“左护法的那名弟子年仅十三。”
第13章 12.身世(下)
饶是那是打听而来并不十分可信的消息,容殊仍旧觉得非常讶异,更何况那时候绾绾还陪伴在他的身侧,在听闻这样的消息时,一向风淡云轻的她亦是面露异色,似乎想不通为什么教皇会选了这样一个胆大妄为的人来做左护法。
白慕言静静地听着容殊陈述,他说到这里自然算是说到关键之处,只听他继续道:“而叶萤在军中好像也神秘消失了好些年。”
他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但是眸底墨色忌讳如深。
白慕言被他这般警戒端肃的目光看着,心中禁不住漏跳了一拍,若然容殊得回来的消息是真的话,那么……叶萤的身世还真是有待考据。
上一世,叶萤虽然也是因为叶家老爷子的疏忽而被带往边疆十余年,可是并没有出现如容殊所说的身世端倪,现如今,容殊的话语可是颠覆了他之前的记忆。
“她失踪了多久?”
“大致八年。”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而后又抬眸对看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了然之色。
“所以我提早让你夺取叶萤的芳心这一步走得是对的。”这句话用的倒是十足前世白慕言的语气,前世的自己,为了从董舒手中□□让容殊刻意接近叶萤,嘱咐容殊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将叶萤娶入公门,不能为董舒所用。
现在既然叶萤的身世出现端倪,那么让容殊接近她,用意自然又是不一样,现在与其说是纳为己用,倒不如说是监视。
而且,再进一步来说,娶了叶萤,就相当于将十万神风军纳入麾下,兵权,从来都是为上位者争抢的,这一世更是如此。
白慕言醒来也就一两个时辰的事情,头脑其实并不十分清晰,可是一说起叶萤的事情,他心如明镜,记得一清二楚。
时间应该要回溯回一个月之前。
那时他已经得知神风军得了大胜,一月之后要从边疆回来,向朝廷复命。
对于神风军这块肥猪肉,白慕言当然是想据为己用,而按照他最初的想法,并不想将叶萤直接纳入后宫,后宫是个何等阴阳怪气以及无聊的地方,将她藏进后宫,相当于折断她的一双翅膀,今日一见……不自觉想起方才叶萤在临出御书房那一瞬的光影,那样杰出的人物,不应该被藏在深宫里,而是应该放飞天际,让她自然翱翔。
心中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他垂下眉睫,掩住眼中莫名的落寞,“殊弟,叶萤是个好女子。”
“所以,叶萤这个好女子您为什么不把她纳入后宫?”容殊略带讽刺的话语传来,“我说陛下,您后宫佳丽缺乏,都是一些庸脂俗粉,”他颇为头痛地说道,“我也是觉着叶萤其实不错,让她入主后宫时时刻刻都在你的眼皮底下岂不更好?”偏要来找他这个要守身如玉的人来趟这趟浑水有什么意思?
“已经迟了。”白慕言不再和他插科打诨,连语气也难得严肃起来,“殊弟,我并非和你说笑,她值得你用一生相待,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任由你我二人肆意谈论和推托。”
容殊脸上神色突地滞住,似乎并没有想到白慕言会为了叶萤而如此认真,“唉,罢了,当初我既然答应了你,也就不必再推托。”
他闭了一只眼睛,努了努嘴,颇有一番江湖意气,“上回让陛下‘借’的冰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臣?”
白慕言先是一愣,继而回想起容殊话中的意思,脸瞬间就黑了。
容殊口中所说的冰鞘并不是什么奇兵利器,而是他圈养在宫中的一头狮子,那头狮子在冬天出生,他五岁那年,先皇在狩猎时捕获的,赠与他的生辰礼物,一直陪伴着他长大,一直到今天——
这其实只是它表面的身世经历,更多的,不为外人道知。
冰鞘曾经咬死过人,虽是人类圈养,好吃好住,日子休闲,但它丝毫不改凶狠,但凡有生人靠近,只要气息不对,就会突然出击,将那人置于利爪之下,咬尽喉头。
白慕言十分钟爱这头狮子,毕竟算是先皇遗物,又是陪伴他长大,自然有不一样的感情。
为此,他特地在宫中为它辟出一片树林,供它玩乐与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