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姝愣一下,更恼怒了。
她从来腰杆挺直,训妹妹训得头头是道。妹妹态度这么恶劣地顶撞她,还从来没有过。妹妹从来都是娇娇软软的,对外界充满了惊吓,旁人稍微一吓,就脸白,就腿软。而从什么时候开始,闻蝉居然有勇气跟姊姊这么杠呢?
闻姝火气冲上脑门,理智在脑中啪啦啪啦的电光闪耀中,被烧得很快。她气急了地往旁边一指,“挑男人的眼光,比着你姊夫这样!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疼爱夫人,从不生气!还身份地位皆高贵,让除他之外,无人能给你气受!”
闻蝉:“……”
低头喝药的张染抬起头:……我真是无辜……我就是观个架,我何德何能呢……
闻蝉眼眸中的流光飞了一下,怼她二姊道,“那我姊夫好,也不是你选的啊。那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闻姝:“……”
她正要说话,见闻蝉往前一步,扬起下巴,继续乘胜追击,“而且天下有几个我二姊夫?我比着他找,我怎么找?天下哪有一模一样的人?难道我还要嫁给我二姊夫啊?那你就高兴了?”
闻姝被气笑,她也往前一步,气势仍压闻蝉一头,“你要是想嫁,我立马张罗让你嫁!也不要小妾,我正室之位让给你!你想么?!”
闻蝉:“……”
默默放下药碗的宁王殿下心想:这对姊妹吵架,还要扯上我。我真是无辜。
而终究,闻蝉气势不如她姊姊。两人观念不和,谁也说服不了谁。小娘子还得了风寒,被姊姊气得头都疼了。一扭身,就不想再跟姊姊说话,跑出去了。隔着一道门,听到外面纷杂的脚步声与侍女的呼唤声,都是去追舞阳翁主了……
闻姝站在屋中,木然立着,半晌无言。回头,她看到丈夫打量她的眼神。
闻姝心中发苦,走向夫君,无力道,“小蝉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我真是说不得她了。”她忧心忡忡,“她独自出来跑一趟,不知道在外面听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就以为是对的。以为我在害她。我真是担心她。”
张染笑了笑。
他本身倒不觉得小蝉有什么改变,他是一直觉得妻子管小蝉管得太严了。也幸而这对姊妹常年不见面,张染觉得没什么。
妻子坐在榻边生闷气,张染便漫不经心道,“我的病已经好差不多了,为了防止路上再出意外,这两天就动身去长安比较好。把小蝉带上……她总是要跟我们走的。”
闻姝迟疑一下:带走小蝉?小蝉在会稽玩得很好,恐怕并不想这么早回京吧?
离过年还有一段时日的……
张染苍白的面孔上带了丝心不在焉般的笑,说,“小蝉和二表弟的关系,实在是好。我上次在假山边假寐时,还看到那两个孩子打闹。你要是看见了,又该多心了。而且恐怕你没当回事,你姑姑呢,她非常喜欢小蝉。她不喜欢你这样性格强硬的人,她就喜欢小蝉那样的。她不仅喜欢,她还总想撮合她家二郎与小蝉,屡次提起当年你阿父没有同意过的婚约……”
他说到这里,闻姝已经坚定地有了主意了,“带小蝉走!必须带小蝉走!”
一想到姑姑居然还想撮合妹妹和那个混混,闻姝就想死。她心想姑姑真是病糊涂了,这般不讲究。果然她二郎是她家小子,她疼爱无比;侄女就是外人家的,怎么样就无所谓了?想小蝉嫁过去?做什么梦呢!
张染叹气,看妻子这样,也不说什么了。
随意吧……
被宁王妃瞧不上的李信,当然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他正在积极与李郡守沟通赈灾之事,他的热情,让李郡守被他烦得不得了,简直怕了他。李郡守以前是想起来就拉李信过来指导他一下,现在是能躲尽量躲。
某日晌午,李家三郎刚做完长辈交给他的一项任务,从外头赶回来,想去书房跟大伯父汇报。在大伯父的书房外,他被小厮请住,听到里面的交谈声,才知道大伯父又被二哥给堵那里去了。
李晔心口复杂又好笑:复杂的是,以前大伯父的书房这边,整日向伯父请教的小辈中,这一脉大约只有自己一人;而自二堂哥回来,两人三天两头在这里碰面,李晔见这位二哥都快见烦了,想来二堂哥对自己的观感也差不多。好笑的是,大伯父那么一个人,都能被二堂哥堵住……
此时,少年郎坐在外厅炭火盆边烤手,听着里面两人的争吵声——
李怀安说,“你能不能读书去?天下有那么多书等着你读,你能不能别总缠着我?”
李信坏笑,“您把印章什么的给我,我就不找您了。外头天寒地冻的,您连我都收留了,就多收留几个人呗。”
李怀安冷笑,“胡闹!我留了人,你养活?”
李信笑得露出大白牙,“我养啊!”
李郡守怔愣了一下,“那就给我一份详细的文书说明。我看看你打算怎么养。我可不会拿会稽郡中的大小百姓给你闹着玩,除非你的文书,能说服我。”
李信哀嚎,“别啊!我说给您听吧,别让我写字啊!您知道我不认识几个字的……”
咚咚咚几声,该是竹简敲到了少年身上。
李郡守声音严肃中,却还带着笑,“那就去认字!去读书!想干活还不想认字,天下有这样的好事?”
李晔留在外边,听那对父子说话。声音时大时小,时互怼,时讨论。李晔望着窗外的寒冷天地,渐渐地出了神:大伯父,是在培养二堂哥啊。原以为大伯父对谁都是爱答不理的样子,没想到大伯父对二堂哥却很不错。唔,毕竟是亲父子啊。
他那位二堂哥,也是了不起的人物……
李晔垂下眼,想到小厮们跟他打听到的消息:如李信所说,李信以前就是混混。不光是混混,还是混混里的老大头。年纪那么小,能和会稽的地痞流氓们都打好关系,李信是有些本事。
“三郎,你那位堂哥,他还坐过牢呢,”小厮神秘兮兮地说,“坐过牢,出了牢,就成了你二堂哥了,嘿嘿嘿……”
李晔当时温和问,“你想说什么?”
小厮笑,“就是觉得巧合啊。咱们的人跟街上去问,谁都认识李信。听说李信当了李家二郎,他们有的惊讶,有的神色奇怪呢。小的再多塞了钱去问,不是说李家二郎腰上有胎记吗?那帮跟他一起长大的地痞们,居然都不知道呢。你说好笑不?”
李晔愣了下后,说,“一群小人物,大约也注意不到什么后腰。二堂哥既然被大伯父认回来,那胎记肯定是没问题的。除非……”
他眸子一凝,想到什么,却很快又笑着摇了摇头,“算了,没什么。我想多了,大伯父不会那样做的。”世家大族的血脉,想要混淆,大伯父有那个胆子吗?
他定然是想多了。
再说,长辈们总说二郎天纵奇才,以前李晔觉得那只是激励他们奋进的说法。几个郎君们曾经灌醉过某位长辈,对方也承认,把二郎捧上神坛,只是为了把遗憾变成动力,让他们这些小辈们上进。
但是李信真的回来了。
也许他不识字,也许他这也没学过,那也不知道……但说天纵奇才,李晔却觉得,是有几分道理的。
二堂哥翻竹简的速度之快、学六艺的举一反三之能,在学堂那边,吓坏了一众郎君们。假以时日……
“三弟!”李晔正想着,听到一个高声招呼。
他起身,便看到少年郎从书房出来了,大大方方地跟他招呼一声。
两位堂兄弟在书房外厅擦肩而过,各走一方。
再说李信被李郡守挤兑着去读书,闻蝉不用读书,然她还要练字。生了两天风寒,歇了两天病好后,她又回归了练字生涯。主要是她二姊还要她去练武功,她一听,就赶紧摇头,抱着柱子死活不肯从。
她跟二姊据理力争,“我这样弱,这样一推就倒,练个武,会累死的。被累死了,二姊你就没有可人疼的妹妹了,那你该多伤心……我不忍心你伤心……”
闻姝被她可爱无比的歪理说服,恨铁不成钢,拿妹妹没办法,只好赶妹妹继续去练字去了。然闻蝉因为风寒歇了歇,歇出了一身懒骨头。她连字都不想练了,但是怕二姊追着她屁股打她,她只能惨兮兮地把自己关在屋中折腾。
李信来寻闻蝉时,正赶上这个时候。
侍女们守在外面,李信根本没从正门走。青竹等人还在回廊里坐着遛鸟呢,少年就轻手轻脚地从墙上跳到了她们头顶的廊檐上,再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到了闻蝉的房上。众女只看到残影过,去看的时候,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李信脚勾着房檐,倒挂下去,看到少女的窗子,居然紧闭着。
他挑挑眉,心想:是听说知知风寒了。但是不是说好了吗?病都好了,还关着窗捂汗啊?
他轻松地开了窗,跳进了屋中。在屋外侍女听到一声轻微的声音侧头来看时,窗子已经重新关上,和之前一点变化都没有。又是在李家地盘,又不用担心遭贼。众女以为自己多心,也没多想。
少年李信,却已经站在了屋中。
他刚跳进窗便唬了一跳,因看到女孩儿趴在案上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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