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蝉问他:“那你最近是不是不出远门了?”
李信:“不好说。”
闻蝉不高兴:“你又有什么事?!”她好不容易来会稽玩一趟,他就见天的不在。他老是东奔西跑,她专门跑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信将她往怀中一勾,搭着她的肩,与她挤眼睛,“我还要去长安跟舅舅舅母提亲啊。咱俩谁跟谁呀,你不着急么?”
闻蝉骄矜无比地红了耳尖:“我有什么好着急的……”
李信打个响指,拍案定板,“那就是我着急了!”
闻蝉笑起来。
彼时他们一人骑一马,于大部队一起行在返回会稽的路上。闻蝉本来坐马车,李信非逗她外边风光无限好。他一会儿撩她一下,闻蝉又是性格很软的人,很快就下了马车,也去骑马了。
少年们穿行密林,骑马行在满树枫红中;
少年们行在月亮高升的江河边,听到江流啸声无有尽头,岁月也无边无际;少年们衣衫上沾着露水与苍耳、银杏等物的种子,站在横出来的山崖前,看日出日落,看烟云滚如海涛。
日光烂烂千万里,云卷云舒一刹那。云与光的影像在天上穿梭,蓝色铺得没有尽头,在远处与青山江河的边际相合。若时光加快,便可看得云层飞快地变动,日头也沿着万千年亘古不变的轨道移动着。
到了黄昏,天边红霞万里,蜿蜒在天际间。像织女将烟红色的细沙往人间一丢,整个天际,便都漫着这种瑰丽无边的色泽了。
霓霞奔泻,撞向大地,天便一点点黑了下去。有时候有月亮,月明星稀,月银悬空,清清冷冷。有时候没有月光,星辰光点洒在天幕上,银河舀了一盆又一盆,倾了一碗又一碗。天上星光照耀人间,光芒清亮如人的眼睛般。晚风吹拂,星月轮转,朝朝暮暮。它们穿越数十万年的时光让肉眼可见,它们在尘埃与江海之间流淌的曙光间被挡住,它们在天上谱写红尘长歌。
红尘长歌,少年携手相游。
当少年两手握在一起时,当他们十指相扣时,少年们额抵着额,上空的星光照耀着他们。长夜漫漫,仿若有万千烟火在心头绽放,而烧烬的烟灰又散入了寒夜中。睁开眼闭上眼,看到的都是对方噙着笑的眼睛。
李信知识全面,他于文采也许一般,对乱七八糟的事情却都能说上一说。不管他们走在哪里,见到什么,闻蝉问起什么来,李信都能随口给她解答。山的颜色丰富了一重又一重,他们不紧不慢地赶着路。
闻蝉望着身边不羁又热血的少年郎君,红尘如梭,肆意闯荡。他一日日长大,变化何等大!闻蝉看他时而侃侃而谈,时而静如山岳。每当看一眼他英气又沉默的侧脸,闻蝉就在心里更加崇拜了他一分。
觉得就是天南地北漫无目的地胡晃,有李信在,也是十分有趣的。
而终于,他们回到了会稽。
当晚便有家宴,主要是为李信庆功,闻蝉如其他人一样,只能称得上是参与者。李信才是家宴的主角,他站在那里,便有长辈与他说笑,带着赞同的笑容夸奖他。李二郎雷泽一行,不光平定祸乱,主要是为李家挣了面子,解决了会稽在未来可能会遭遇的海祸。
李信已经从一个不入流的江湖小混混,到了可以与李家长辈们谈条件的地步。
当他提出要给年轻一辈的郎君们增加课业、让大家重新学已经丢下来的礼仪时,席中有几位郎君面色青青白白十分精彩,几位长辈私下讨论后,竟轻松地答应了下来。
雷泽的官员们表功,会稽的官员们也要表功。而恰恰会稽有大世家,会稽的官员基本就是被李家所垄断。李家长辈们看到了李二郎的价值,并不介意随手推一把这个少年,将他推到更高的位置上去。
只要李二郎不是要带着举族投靠皇室去,李家已经没哪位能在大事件大决策中说得上话的长辈特别不满他了。
于是李二郎当真没有闲玩的心。
他刚从雷泽回来,就不给人喘气的时间,飞快地从一个坑跳到了另一个坑里。还不是他一个人跳,他拉着所有年轻郎君们一起跳。空了一段时间的竹成苑重新为郎君们开了大门,因为战事而停歇很久的课业重新拉了回来。这一次不光请名望高的先生们来给郎君们讲书,还要郎君们勤练武学,以前那些骑射功夫不到家,要求练得更好。
教书事宜李二郎就不参与了,骑射这边……李家长辈们把训练儿郎们武学的重担,交到了武功非常不错的李信这里。
一是这件事乃是李信自己要求的,二是李信与他们同辈,又不是侍卫不敢与郎君来真刀真枪。李家偏安一隅,却已经看到天下颓势不可挡。长安乌烟瘴气,蛮族铁蹄随时南下,南方又有百姓隔三差五地造反……李家郎君们要在这股不可挡的逆流中找到自己的地位,武学得重新拉起来练了。
却也有几位郎君们听闻李信从雷泽活着回来时,面色惨如白纸。李信活着回来,就说明罗木他们的事已经败露了。大家都彼此相熟了这么多年,谁也不敢小瞧李信的本事。罗木事情败露,顺藤摸瓜,李信很大可能已经知道了他们几个私下算计他的事。几人慌慌张张,心头失望又懊恼,不知该怎么办。
然后有小厮过来请示,“二郎请郎君们去竹成苑。”
几位算计李二郎的年轻郎君们推辞、装病等手段都用过后,也只好去那里等着承受李二郎的报复了。
竹成苑有一处大堂,四面有帷帐飘飞,通风又清凉。已经从秋日快到了冬日的时候,几个郎君穿着袄衣,畏惧无比地看着还穿着单薄夏衫的李二郎。
李信坐在榻木上,身形修长又带慵意。他脚踩着小几,大喇喇地冲前来的几个郎君微笑。郎君们左右看看,发现来的就只有他们几个,再看看李信那种阴森笑容,顿时更加瑟瑟。
李信让仆人们拿药丸给他们,笑眯眯,“让人找的‘闭声丸’。顾名思义,是两个时辰内让几位兄弟开口说不了话……”
一郎君硬着头皮打断李信:“你、你要干什么?!你公报私仇,小心我向大伯告你一状!”
有一人起头,其他人纷纷鼓起勇气:“不错,你完全是狐假虎威!”“三郎不在,也容不得你这般肆意!”“你莫要得意!”
李信笑意加深:“哎呀,公报私仇?”他眼神森森然看着几人,“咱们有什么私仇呢?说的是你们找人伪证我不是李二郎的事吗?”
众人:“……!”
李信说:“证据拿上来啊。咱们当庭对峙啊。”
众人:证据都被你杀一半了!另一半露出来再被你杀?
再说,谁敢跟他当堂对峙?!谁不知道长辈们只向着他?!在真正的实力面前,就算他是假的,李家也巴不得他为李家做事呢!
李信嚣张地踩着小几,他腿上用力,木几就被踩断了。而少年郎君一站起来,气势就重新高他们一头,俯视着他们了。他还真是无法无天,“我就是公报私仇,你们去找人说啊。”“我不光公报私仇,还打算杀了你们去喂狗,拆了园子当柴烧。”
众人:“……”
李信呵呵笑:“所以我真要杀人,你们谁拦得住?这次只是给你们个教训,亏我为了顾及你们的面子,还拉扯着所有郎君们下场,估计被人骂死了。让你们闭上嘴,可不是为了杀你们让你们不能呼救,而是怕你们杀猪般的叫声吓着了你们自己。服不服药随意,我不强求。但是长辈们把这个活教到我手里,今天谁也别想挺着腰杆完好无伤地出门去。”
众人心里骂:你这个煞星!
他们无奈地开始与李二郎对打了。初时有几个人犹豫了下,怕李信有什么阴谋,拒绝服用那枚“闭声丸”。后来实在是如李信所说,叫声太凄凉可怕,惊着了无数路过的人马鸟潮。贵族长大的郎君们多顾面子啊,天天被揭短,这能忍?
所有人一闭眼一咬牙,红着脖梗子,把药丸吞下去了。
世界好不容易清净了。
当是时,朝廷新派到会稽的陈校尉正在兢兢业业地与李郡守等人磨合。校尉与郡守一武一文,平起平坐,共同治理这片地域。虽然名义上郡守官大,然谁让校尉掌着兵权呢?然这位新来的陈校尉并不敢不把郡守不放在眼中,他心里知道,自己的前任就是因为李郡守不喜,稍微使了几个手段,就被赶回京永无止境地述职去了。
这会儿没有科考之说,当官只凭举荐,且被世家把持。会稽就是李家的地盘,李郡守前些年在其他地方磨砺,调回来会稽后,就在一点点收权。到陈校尉到的时候,会稽上下,已经完全是李家的一言堂了。
在世家眼皮下当这个校尉,想要当的好,自然得配合李家的行事风格了。
幸好陈校尉颇为乖觉,自从来到会稽,十分配合李家。双方磨合这么久,彼此都挺满意的。
然陈校尉兢兢业业与李郡守商量重建会稽之事,商议如何修复在之前战争中毁掉的建筑云云,他并不知道他家郎君在他身后死命给他扯后腿。
陈敬儒来到了李家,并递了帖子后,进了李家大门。他身为陈校尉家的郎君,又接二连三地给李家递帖子前来求见,李家也不好意思总拒绝。陈敬儒在仆从的领路下,神清气爽地走在青苔小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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