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颜不能死。
乃颜死了,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可笑结果了。
也许蛮族人本来没怀疑闻蝉的身世,都因为丘林脱里和乃颜相继死了,而去怀疑他们两人是不是触碰了什么关于舞阳翁主的秘密。
况且乃颜只是丘林脱里的随从,他没有那种去揭发闻蝉的心。李信受了伤,万一没有杀成乃颜,反而让乃颜逃脱。那反而会激起乃颜的怀疑来。
李信想来想去,反反复复地心里排查。他在极短的时间内衡量来判断去,其他人可以事后解决,乃颜都可以事后试探……只有丘林脱里必须死。
丘林脱里必须死。
李信不是非杀脱里不可,而是“夜长梦多”这四个字,让他一点险都不敢冒。世事变迁,他李信最知道老天喜欢开玩笑的风格。他不在意其他的,但在他最喜爱闻蝉的时刻,在他最冲动的少年时期,在他血性最烈的时候,他为闻蝉做的,就是杀了脱里。
让秘密永远没有说出来的可能,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时冲动的保护欲吧。
李信混混出身,他能遇到闻蝉,已经烧了高香。他做山贼的时候,就巴巴地捧着她,不敢动她一下。他对她做过最混蛋的事,也就是劫了她。然那最开始也不是他的主意,他只是见色起意,舍不得放走她而已。
他们这种出身差的人,最知道明珠皓月般人物的光华与骄傲。
那些人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们关注的,只是跟他们平行的人而已。李信一个小混混,在贵人眼中,说打杀,眼睛都不眨。他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闻蝉却不一样了。
她一日为舞阳翁主,一生便不应该跌下云端。
身世一旦存疑,李信自然待她如初,可是其他人就说不定了。
就连曲周侯与长公主……李信不知道他们夫妻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是不想给人留下那种可能性而已。
李信想好了。
他杀了丘林脱里,又得罪了程家,长安是万万不能待了,会稽也不能回去了。他给李家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李怀安本来与他就只是交易的关系。他非但没有陪在闻蓉身边,还在长安闯了祸,李郡守是性情凉薄的人,不会为他兜罪的。李家不会再认他,不会再等他回去了。
他本来就是个混混,即使杀了人,李家及时摆脱与他的关系,明哲保身,也不会在其中受到什么折损。就说他假扮李二郎之类的话……可能除了闻蓉会很难过,其他人都不会在意。
然后他再去四处闯荡吧。他重新变成了小混混,却也不想一辈子就当个山大王。
他就想为了能见到闻蝉,能跟闻蝉走在一起。他也不想造反,可是他不那样的话,他一辈子,都走不向她了……
李信红了眼,颤抖着,用他所有的心来亲这个女孩儿。他疼爱她无比,喜爱她无比。可是他要给她更好的,他不能连累她。他还想娶她,现在却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了……他还没有离开她,却已经开始想念她。
李信喘着气,狠狠地加深这个吻。少年把他的一腔恨意,全都加注到这个吻中。他原先捧着女孩儿的面容忘情亲吻,渐渐却无法满足这般的浅尝辄止。他抱起她,提着她的腰,整个人都埋到她身上。
嗅着她甜美的气息,吮噬她柔软的唇舌。
他喉头滚动,不停地吞咽着。他心如刀割,但他表现出来的只是夺取。
想要夺走她的一切,想要她时时刻刻和自己在一起。
他感情炽烈非凡,满脑子都是闻蝉。
闻蝉开始不适,本就发着烧,再被李信这般强取豪夺般亲着,呼吸开始急促。她在李信肩上推了几把,也许是她力气太小,李信根本没有感觉到。他还在反复地亲着她,他的手放在她背后,抖得很厉害。闻蝉呼吸困难,身子发软往后倒,李信这才察觉她的不对劲。
李信松开了她,将她小心地搂抱到怀中。他低头看女孩儿红艳的面容,掠过她被亲得肿红的唇,李信终于察觉她发了烧。少年拧起眉,无言以对,只能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平息呼吸。
李信想:知知生病了。我不应该缠着她了。应该放她回家去。
但是他又想:她只是发了烧,她又不会死。她为什么不能多陪陪我呢?过了今天,我再见不到她了!她就应该多陪陪我啊!
闻蝉靠在李信胸口平复自己的呼吸。
少年身上全是雨水,靠在他怀里,还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只是天黑了,没有月亮没有光,闻蝉看不清他哪里受了伤而已。闻蝉依偎着李信,她在一开始的痛恨恼怒后,变得茫茫然。
然这种茫茫然,在李信面前,又好像能全部交给他去。
听着少年急促无比的心跳,闻蝉想,我表哥一定是可靠的。
雨流如注,四面涛声。都厕难闻的味道好像都离他们远了,遥遥的,看到城楼上微弱的灯火。有三四小兵提着灯,在角楼上走来走去。这里离出城很近,而执金吾的人真好,到现在还没有来。闻蝉轻声问:“表哥,你杀了蛮族人,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李信淡淡道:“出京,去山野里躲两年。不必担心,我会有办法回来见你的。”
闻蝉:“……”
她猛地站直,推开李信两步远,瞪大眼睛看着他。
李信皱眉,生气她生了病,还敢跳来跳去如此活泼,不怕病情加重?他想招手让她过来,想再抱抱她,还想把内力缓缓地传进她心肺,护住她的心脉。
但是舞阳翁主就是这么的活力满满!
她瞪着眼睛看李信,满脸的不可置信,“去山野躲两年?你怎么能这么想?你一点都不可靠!你要重新当你的山大王去吗?你不想读书了,不想识字了,不想学武了……你全都不要了?继续当你的白丁,当你那被人喊打喊杀的混混?”
李信挑眉。他又开始痞痞地笑了,漫不经心的笑,让人脸红心跳,“你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混混惹你了?你这么瞧不起混混?”
闻蝉点头:“对,我就是瞧不起。”
李信:“……”
她说得这么干脆,把李信一时怼得都无话可说。他平时肯定要收拾她,不过他现在没有那种心情。他好不容易把祸乱压下去,好不容易重新见到她,他又怕自己再见不到她,心里怜爱万分,哪里舍得说她呢?
闻蝉此人,就属于顺杆爬的。
她一介翁主,察言观色能力,却不比在乡野中讨生活的人差。
李信不吭气,闻蝉就有了无限勇气。
她方才还昏沉沉的,然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李信,她的思路好像就活过来了,能够让她清晰地思索了。闻蝉与李信站在雨中,大脑飞快地转动,想着:是了,表哥他带我到这里,离出城的地方这么近。别人晚上出不了城,我表哥当然想出就出了。他大概就是舍不得我,就是爱我爱得不得了,才忍着可能暴露的危险,跟我见面,跟我告别。
他这个傻子,他都不知道要不是我找执金吾托了关系,执金吾的人早跟他打到一起去了。到时候羽林军再出动,他就是神,他也别想逃出长安了。
而我也不会让他离开长安。
表哥是个厉害的人物。
在野时就强大,然如果给他助力,到我们贵族圈子里,他学的东西多了,见识开阔了,他只会成长得更快。我不管他是怎么到李家,怎么成为李二郎的,但是他好不容易得到走进权力顶峰的机会,绝不能再重新退回去。
我不是瞧不起混混。我只是瞧不起成为混混的表哥而已。
因为他明明可以不止这样。他明明比很多人都应该走得更远。
不能因为我,不能因为杀了一个蛮族人,就毁掉他的前程。
闻蝉再次恨:你为什么非要这么莽撞,非要杀那个丘林脱里?你揍他一顿,或者威胁他一顿……你那么聪明,你怎么就想不出别的办法,就非要用最无解的办法来呢?
但是痛恨后,她又得想:没关系,不就是杀了一个蛮族人么。有我阿父在,有我阿母在,一定能兜过去的。我去求我阿父阿母,我去一哭二闹三上吊,对了还有我二姊夫,还有对我有好感的郝连大哥……我全去求一遍,哭哭闹闹,他们都会心软的。
只要我表哥不走。
只要我表哥不畏罪潜逃。
那么长安的大人物们,想要他活,一定能想出办法来。
李信不知道闻蝉在琢磨这些事,他见她良久不语,心里也轻轻叹息。他走近她,再抱她一下,难得地温柔说,“知知,我走了。我不想被长安当做牺牲品,就只能走了。你好好的,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停顿一下,“给我三年时间,不要嫁别的郎君。等我回来,好么?”
闻蝉端正无比地看他,“不好。我和你又没什么关系,你什么也没给我,我干什么要等你?听不懂你的话。”
李信愣一下后,手指点了点她眉心,无奈地笑一下。他叹口气,“你呀……”
总是不给他一句好话。
好像不给他一句好话,他就不会走一样。
李信不敢再看她清澈的眸子,怕再多看一眼,自己的心就无法狠下来。他扭过脸,平息了好久,转过身,向着城门的方向,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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