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舔舔干裂的唇,都顾不上累了,直起身子。李二郎在脑中一串,就明白了事情缘由。他沉默了一会儿,虚心求问,“谁跟您说我要娶知知了?”
曲周侯:“……”
他一愣后,看着少年布满汗水的求问面孔,大脑嘣的一下,热血上涌,让他更为暴怒。曲周侯上前,一掌拍向小郎君。他的怒气排山倒海一样袭向李信——“敢做不敢当?!你倒是比我以为的还要孬种!就你这样子,别想……”
“舅舅!”李信躲避他的招式,一退几次飞跃,退出了那么十来丈后。趁曲周侯还没有追上来,他竟然也不继续跑。李信实在没力气跟他舅舅折腾了,蹲在地上,抬头看曲周侯凶煞的模样。李信笑道,“我是想娶知知啊,但我没说我现在就要娶她。”
曲周侯:“……”
李信认真地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娶她也只是让她受委屈。所以我想等过两年再说……”他又洒然一笑,少年郎君的笑容总是充满感染力,让一掌拍向他的闻平,硬生生停手在他额前,听他往下说,“我没打算这么快跟你们说啊,你们怎么都知道了?”
曲周侯哼声,“过两年?你以为过两年,我还会留着小蝉等你来提亲?”
李信便大笑,笑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他两腿大开,手放在膝上,坐姿肆意得很,但对于曲周侯这种武人来说,并不觉得他如何粗俗。曲周侯只看到这个少年笑得自信而狡黠,“我刚来长安的时候,其实想提亲来着。还打算你们不同意,死缠烂打也要你们同意。不过后来我发现你和舅母压根就不想知知嫁人……不针对谁,你们就是疼她,想留着她。所以我不必着急提亲,也不怕你们把她许给别人啊。”
少年说,“舅舅,两三年的时候,我定会让你刮目相看,好迎娶表妹的!”
曲周侯“呵呵”两声。
少年从地上一跃而起,话说开了,他的自来熟精神,就飞快地感染向曲周侯了。曲周侯皱着眉,看这个小子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舅舅,我来跟你说,你看看,为了迎娶表妹,我打算这样这样……”
曲周侯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个小子想娶她女儿的计划。小子才十六吧,想要权,想要势。他要从江野上走路,也要从朝廷上下手。小郎君侃侃而谈,说打算如何如何获得权势地位,如何如何向他的目标进一步……
但是曲周侯没听懂,他这个在野,是什么意思?他都李家二郎了,难道还打算走江湖那个路子?
曲周侯心里冷笑:小子狂妄!就让你得意吧,即使你得到了一切,你依然入不了我的眼。
但是与此同时,曲周侯又在心里欣赏李信。
曲周侯虽出身世家,但他的侯爵之位,完全是靠他一手打出来的。他少时忤逆家族,跑去打仗,他多少次和家族吵得无法无天。那时候,闻家都快把他扫地出门了,连在外行事,闻家都觉得认他很丢脸。
曲周侯毫无负担地说,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不是闻家带给他的,而是他自己打拼出来的。甚至闻家都要受他恩惠,受他照料。
他欣赏从微末之地走出来的年少郎君,欣赏他们去朝着一个目标坚定无比地走下去。
曲周侯在路的尽头看着,他冷眼看着,看这个叫李信的少年郎君,会带给他什么样的惊喜。
曲周侯将情绪掩饰得非常好,但他的夫人,却几乎是不掩饰对李信的厌烦。自从得知李信想娶闻蝉,长公主心里就不舒服至极。后来受了旁的郎君娘子定亲的刺激,再从丈夫那里知道李信与她女儿整日拉拉扯扯,长公主坐不住了。
长公主让人画了绢画,将长安里能瞧得上眼的郎君们都画了出来。她丈夫不急着让女儿出嫁,想多留女儿两年;长公主则是只要女儿开心就好,嫁不嫁人都凭女儿高兴。
现在,长公主就天天坐在家中看绢画,各色美郎君们任她挑。她挑得眼都花了,便让人喊闻蝉过来,问问闻蝉的意思。闻蝉因为总被人追缠的事,这两天正好在家中歇着。被叫去母亲那里,看了母亲让人给她的绢画,闻蝉手抖了抖。
小娘子咬唇,“您怎么跟选美似的……我不想嫁人啦。”
长公主端坐高位,身后大幅彩绘壁画照着她清冷的面孔,流彩辉煌。她喝口茶润润嗓子,“知道。不是让你现在就嫁,是看看你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好跟阿母说一声。阿母帮你挑的时候,也容易些。”
闻蝉含糊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你又不知道。还是算了吧……”
长公主笑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会不知道?我们小蝉喜欢地位相配的,相貌英俊的,文武双全的……”她一口气说了数来个条件,说的一边的娘子们都跟着忍俊不禁。
闻蝉被长公主取笑得红了脸,嗔阿母一眼,“那是以前!我现在标准不一样了……”
长公主放下茶盏,慢腾腾道,“那你现在喜欢什么样的?”她与女儿说话的语气还很和善,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是一个讽笑,“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他丑,他穷,他上不了台面,他什么都没有!但你对他死心塌地!你是不是就喜欢这种土挫土挫的?”
闻蝉:“……”
一瞬间就明白阿母在指桑骂谁了!
第71章 109
长公主只是这些年修身养性,对闻蝉又最为疼爱,所以在女儿面前表现出来的,永远是温言可亲。但要真说她性情的话,其实是有些刻薄的。她的刻薄在早年间最为出名,而受她奚落最多的,就是曲周侯闻平了。
现在,长公主对李信的奚落,就把闻蝉说得哑口无言。闻蝉阿母刺起人来,乃是一边嫌弃一边吹捧。两个女儿分别继承她脾气的一部分:闻姝像她母亲,见不得人狂;闻蝉像她母亲,见不得人丑。而到了长公主这里,长公主逮着李信,就讽刺了个遍——
他丑!他穷!他挫!他不识字!他也就对你好一点儿,就让你对他死心塌地!一句真爱,感天动地,不离不弃!一个出身混混的人,都能赢得一个翁主的爱!广大土挫男们,全都应该向李信学习!千万不要放弃!说不定某一天,就能碰到一个和闻蝉一样眼瞎的翁主呢!
长公主说了半天,她家小女儿闻蝉撅起了嘴,心里诽谤:您不知道他想娶我的时候,还说“英雄莫论出身”呢;您就是不想把我许他,才那么瞧不起人家。
况且二表哥并没有母亲口里说的那么差。
如果她表哥一点才华都没有,她阿父肯定管了两天就扔开不管了。人家虽然不识字,但是本事还是有的……
长公主对李信的看不上,其实和闻蝉的二姊闻姝是一个性质的。她们都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出身,看不到李信身上的闪光点,只能看到李信脑门上写着“出身差”这几个大字。这几个字,让她们每每想到闻蝉和李信两个小孩子,头就疼得要命。而闻蝉跟闻姝还能辩解一二,她二姊性格比较直,她说得过了对方也不计较;但是阿母疼爱她疼爱得过分,她说得多了,长公主还得怀疑李信怎么给女儿灌迷魂汤了。
再说有些程度强烈的话,闻蝉也说不出口。
她阿母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她扪心自问,她喜欢的标准,还真不是二表哥那样的……
她对二表哥有比旁人多一些的好感,这好感却不足以让她鼓起勇气,去与阿母的权威对抗。她死活说不出类似“我就是喜爱二表哥”“我除了二表哥谁都不爱”这样的话。因为她对感情还在懵懵懂懂的时期,太过强烈的感情是属于李信的,却不是属于闻蝉的。
闻蝉就没有对谁死心塌地过。
但是长公主又催着她问喜欢什么样的,闻蝉头好痛。脑子里一会儿是阿母灌输的感情观,一会儿又是李信多次给她传输的说法……小娘子夹在中间,左右摇摆,既不想得罪这个,又舍不得那个。
她只好忍气吞声,委委屈屈地躲了出去——闻蝉出门,去找她二姊散散心。
她到出门的时候,才想到二姊夫最近引领长安风云,二姊却门都不出。处于风口浪尖的人,背地里都是各有各的难处。闻蝉心中有些担忧,怕她二姊那边出了什么事,却硬是一字不吭地咽下去,不肯跟家人求助。
嗯……她一定是担心二姊的缘故。不然就二姊那母老虎的脾气,她才不去找骂呢!
她的忧心纯属想多了——宁王府邸平和如初,侍女侍从有些是跟随主人翁从平陵过来的,有些是未央宫中临时派出来的人手。然无论是哪方人,舞阳翁主上门后,一路便有侍女们领着她去找人。
仆从三三两两地在院中各忙各的事,看到翁主过来,低眼行礼让路。这处府邸平时也是空无人迹的,冬日寒杀,园中也没什么好风景可看。但也许是主人翁的气质的缘故,闻蝉总觉得二姊夫的府上,格外的安静。
既是自家姊妹,妹妹前来玩,宁王妃当然不会在正厅,像接待客人一样接见妹妹了。闻蝉过来后,侍女就直接领她去了后院,将她领到了王妃的住所外。侍女进去通报,让闻蝉在廊下稍等片刻。
闻蝉等了一会儿,侍女出来说,“王妃请翁主再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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