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丫头一看就是来打秋风的,要是让老爷知道了,按着老爷那吝啬的性子,只怕会立即撵了她们一家走。
王清儿被推了出来,跌落在地。
“三姐。”王兰儿吓得大哭。
王清儿爬起来,想要再敲门,那门已经紧紧关上了。
“三姐,大姐也不要我们了吗?”王兰儿惨兮兮的拉着她。
王清儿咬着唇,死死地瞪着那扇门,半晌才道:“我们走。”
“去哪?”
王清儿抿了一下嘴,道:“去别人看得起我们的地方。”
门内的婆子透过门缝瞧着姐俩走了,切了一声,可想到那丫头的眼神,又打了个冷颤,再看看内院,这不怪她,都是老爷吩咐的,不让夫人接触外头的人,尤其是家人,听说那王家的人都是贪得无厌的呢。
至于夫人,那也是个可有可无的蠢人罢了!
景盛三年七月,进了鬼月,前来大相寺上香拜祭的香客就越发多了起来。
王清儿手里挽了一个竹篮子,穿着一袭青灰素衣,篮子里装着的都是些新摘下来的茶叶。
她是应了寺里的师傅上山摘的茶叶,特意用来制茶的。
王清儿看着寺庙里香雾寥寥,不禁怔怔出神,她和兰儿来寺里也有两个月了,当初一路来京,也不知去哪,姐妹俩颠沛流离的,后来就来到了大相寺,因为饿,两人偷了供奉佛前的包子被抓住了,幸得方丈慈悲,知道她们是孤女,留了她们在寺院的客房打扫庭院做点粗活,好歹有个栖身的地方。
唉!
王清儿转过林子,脚步一停,那素来没有人来的林子,石凳上,坐了一个穿着玄紫色衣裳戴着木簪的男人,正看着石桌上的一个棋盘出神。
这是谁啊,怎么来这个林子下棋了?
王清儿抿了抿唇,想要转身离开,可迈了一步,又转过身,神推鬼使的走了过去。
“喂,你是谁啊,怎么来到这里下棋?”王清儿看着那人问,又看了一眼棋盘,嘀咕道:“自己和自己下棋,有够无聊的。”
那人抬起头,看向王清儿,王清儿掉进一双黑沉的眸子里,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但很快就站定了。
这人看人的眼神,好生吓人。
那人又垂下头,继续看着棋盘,王清儿大着胆子走了过去,见他没有出声,干脆就坐在了石凳上,道:“你喜欢下棋,怎么就不叫人陪你下呢?”
“不过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好歹清静。”
“我从前也喜欢一个人玩泥巴呢。”
“一个人也好,无牵无挂。”
“不过我看你也是闲的,像你这样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儿,哪里知道老百姓的难?唉!”
“你知道?”那男人终于开了金口。
王清儿来了兴致,道:“我当然知道啊,我还……”她声音微顿,脸带黯然:“还亲身经历了,你知道饿肚子是啥感觉吗?你知道无依靠是什么感觉么?就好像,站在一片荒野里,什么都没有,什么人都没有,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快要死,却偏偏不甘心,就是这样难,没错,就这样。”
那男人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看,就这么难,你那里知道?”王清儿看向棋盘旁边的精致点心,下意识地吞了吞唾沫,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咕噜的吞咽口水声,那男人忽地笑了,将那叠点心推到了她前面。
王清儿臊得脸一红,瞪他一眼,又看一眼那点心,舔了舔嘴唇,她可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点心呢!
这人推到自己跟前,是给自己吃吗?那她客气啥?
王清儿伸手取了一块,小咬了一口,慢慢的尝,像是尝天下间最美味的东西一样,满足的喟叹出声,真是人间美味啊!
她不舍的用帕子把那小半块糕点包了起来,她得给兰儿尝尝。
包好放在袖子,抬头,那男人直直的看着她,面带惊愕,她不禁红了脸,道:“我,我有个妹子,我……”
男人笑着站了起来,欲走。
王清儿一急,下意识也起来抓住他的袖子。
男人看过来,她忙的松开手,道:“我,你要走了么?”
“嗯!”男人走了几步。
“喂!”身后那女子突然又叫。
男人转过身来,看着她。
“你明天还来不来?你请我吃点心,我明天请你喝茶,是山茶,供奉过佛爷的,顶顶好的茶,你来不?”
男人讶然,看着她好一会,半晌点了点头:“来!”
女子立时笑靥如花。
……
两年后,一身宫装的王清儿站在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看着天空的乌云怔怔出神,如今是景盛五年,情牵大相寺,两年的时间,她从一个小小的民女常在爬到了如今的贵人位置,吃穿不愁,不会轻易被人瞧不上,可是,她的心仍是空的。
“长乐镇发了山蛟,镇子全毁,死伤无数。”
这是前朝刚传来的消息,长乐镇,她的家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当场就晕死过去。
没了,当真什么都没了,她的亲人,除了如今当宫女一般养在宫里的妹妹,都没了。
她的阿爷阿奶二叔二婶,那样欺负他们,如今全都没了。
死得好,谁叫他们都欺负她们姐妹,死的好,可是,这心为啥这么疼呢?
“贵人娘娘,小六子回来了!”
王清儿忙擦了泪,端庄地坐在殿中,听着小六子说着打听来的消息。
“……那李地主就是个人渣,不但虐待王大娘子,还……大娘子杀了那傻儿,然后自裁抹了脖子,李地主派人送去了乱葬岗,连李家坟都没让进。”
大姐死了!
自裁而死!
被凌辱虐待!
所以,才多年没有消息,也不回娘家么?竟是因为这样吗?不是她不要她们姐妹了,而是她不能,她不知!
王清儿心痛如绞,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紧紧地攥住手,银牙紧咬:“那人呢?”
……
一身黑袍,罩着兜帽的王清儿冷冷地看着跪在底下不住颤抖求饶的男人。
这就是那害死自己长姐的杂碎。
“剁碎了喂狗吧,李家,烧了吧,一个不留。”王清儿转身离去,身后,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想求饶为她的姐姐赎罪?他不配!
谁欺过她姐妹,绝不能留,她绝不让人瞧不起她们姐妹,绝不让人再欺姐妹。
……
前辈子,这辈子,王清儿睁开眼,龙榻上的男人安然的睡着,然,她握着的手,已是冰凉一片。
她笑了:“等等我。”伸手从荷包掏出一颗药丸吞了下去。
依稀间,她仿佛看到了他含笑而来。
“喂,你明天还来吗?我请你喝茶!”
“来!”
景盛四十二年冬,帝崩,庆贵妃殉帝,殁,皇四子夏拓登位,改元嘉庆,追封其养母庆贵妃嘉懿德恭皇太后。
番外(终)
嘉庆元年,离国丧已过去三月,京城已恢复往日的热闹,歌舞升平,而各家的嫁娶也都开始准备起来。
新任兵部侍郎贺家的嫡三女将要嫁进安乐侯家,缠着母亲贺夫人,非要她请了相国夫人给她做全福人儿才肯嫁,不然到时候就不上花轿了。
相国夫人乃是前太子太傅崔源的夫人,先帝爷山陵崩后,崔太傅就上书乞骸骨,归隐田园,帝准,赐食邑三百户实封八百户,黄金千两,封其妻为一品相国夫人。
要说能请到相国夫人做全福人,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相国夫人福气绵延,自己生的五儿二女,教养个个都是好的,这是夫家。而她的娘家亲弟,也是一名经传的大将军,也是由她抚养长大的,至于她自己,如今更是四代同堂,不可谓不美满。
故而娘子们出嫁,若能请到相国夫人做全福人,那真是顶顶好的了。
而相国夫人过去做全福人也不在小数,也不知是真的沾了这全福人的福气还是巧合,这请到相国夫人做全福人的娘子们,婚后大部分都是生活美满,儿女双全,纵有几家有侍妾的,可说实在的,这满京城的,有几家的大人屋里是没有房里人的?
啥?相国夫人和崔太傅屋里就没有?
那也得看人家多恩爱,别说他们这两口子没有,几个孩子的屋里也是清净的很,可没有侍妾的,可以说,这崔太傅家后院是在京城顶顶清净的了。
就是因为这个,当年想把闺女嫁进崔太傅家的人家,就差没抢破头了。
这和崔太傅家做了亲家的自然沾沾自喜,女儿日子过得舒心,娘家人也省心,还能得个助力,哪能不欢喜?
所以,现在崔太傅家的未婚的孙子重孙们,也都是京里人的一顶一的结亲对象了,哪怕人家的重孙还只是个未满三岁的小儿!
别说什么过气的太傅,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崔太傅当初自己乞骸骨,其实就是为了给自己的长子也就是如今的崔相让位,人家一门太傅一门相公,豪门郧贵,这样的人家,家风又在那摆着,和崔家结亲,谁个不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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