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差们从安若芳这院子门前走过去,他们只要走进来一看,便能发现墙根下的小姑娘。但他们没有。他们径直走了过去,安若芳能看到他们走过门外的背影,紧贴着墙的后背恨不得陷到墙里去。
安若芳也等了好一会。这一会没多长,却极艰难。她想知道隔壁如何了,姚文海如何了。没听到声音,她不确定他如何了。是不是衙门没进屋,他为什么不爬过来?
姚文海也在挣扎要不要爬。万一他刚攀上墙院门就开了怎么办?外头究竟有没有人?他们在等什么?
两个孩子隔着墙静立好一会。姚文海决定冒险爬墙试试。安若芳打算给姚文海提个醒。
姚文海往柴堆去,为了不闹出动静来,他动作慢慢的,轻轻的。安若芳个子矮,脚下没垫的上不了墙头,不敢拍墙喊叫,于是她猫腰在地上找石子。
一个人影在隔壁屋顶伏身爬走,探头查看着各院情形。正待要路过这个已经被查过的屋院时,被暗影里一个在地上爬动的小身影吸引了目光。
屋顶人影伏下身观察着,正巧那小身影直起身来,二人四目相对。
安若芳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她被发现了!紧接着她看到那人的目光越过她往她身后的墙上去。她随着那视线一转头,看到攀上墙头的姚文海。
姚文海看到墙上安若芳惊恐的眼神,后脊背一冷,直觉到了发生什么事。他抬眼,也看到那屋顶上的人。
那人却是把手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接着挥手,让姚文海快下来。站得高容易被巷口的人发现,就孩子傻乎乎的就快蹦起来了。
姚文海不识得这人是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跳下墙再说。落了地,咬牙没敢呼痛。安若芳过来扶他一把。他赶紧将安若芳推到身后,将她挡住了。
屋顶上那人做了个手势,指了指他们站的地方,又往下压了一压,似乎是让他们原地不要动。
姚文海紧紧盯着他,感觉到了身后的安若芳死死拉住了他的手。
屋顶上的人转身走了。姚文海和安若芳都很吃惊。姚文海扭头,与安若芳互视了一眼。安若芳摇头,低声道:“我不认识他。”
“似乎不是来抓我们的。”不然也不会这么鬼鬼祟祟。
两个孩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办,正慌张时,忽然从外墙跳出来一个人。安若芳吓得猛地抱住了姚文海的腰,姚文海盯紧来人,猛得咽了咽口水。
来人做的第一件事,又是将手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外头有马蹄声响,有人高声道:“你们站在这儿做甚。”
“与你们又有何干系?”这回话的声音姚文海记得,是查巷子时呼喝的一个衙差。
“肖大人有令,你们搜查,需得与我们一块。”陌生的声音道:“你们过来,等肖大人回来了,我们再动。”
巷口也不知那些人又说了什么,然后声音小下去了。似乎走了。
姚文海面前的那人这时候小声道:“我是龙将军这边的人。”
姚文海刚要说话,就被安若芳用力勒了勒腰,安若芳抢着道:“我们在等祖母回来,她在善堂做事。”
“那为何翻墙越户?”那人问。
“害怕。”安若芳又抢着答。
那人仔细看了看安若芳,道:“你长得,有些像我们将军夫人。”就算将小脸抹黑了些,也难掩惊|艳美貌。这个特征,太明显了些。说话的气质姿态,也不似市坊的贫苦孩子。“我叫古文达,将军夫人名叫安若晨。她在紫云楼时,常与我提起她的小妹妹芳儿。她一直在找她。”
古文达试探着。看来就是如此了。钱世新要搜捕的,是静缘师太与安若芳。
静缘师太趁着巷口没人,悄悄潜了进来。她去了巷底的屋子,却听到隔壁的轻悄说话声响。她伏在了柴堆上,大拇指将剑推出了剑鞘。
“我与哥哥在等祖母回来。她在善堂做事。”安若芳不认得这人,她警惕地答道。
姚文海挪了挪身子,想将安若芳挡得更多些。
古文达看了这少年两眼,对他的身姿气度也是疑惑。他继续对安若芳道:“你莫慌,你姐姐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她交代了,她离开家后,结交的人你也不熟,恐怕不会轻易相信。她让我找一个特别的人见你。”
安若芳抿紧了嘴,除了大姐亲自来,否则她谁也不会相信的。绝不能承认自己是谁,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放弃。
这时候另一人跳了出来,是个中年汉子,气喘吁吁,显然赶过来很是着急。
古文达见了他,道:“该是她了。你来说。”
安若芳从姚文海身后探头悄悄看了看,不认识这人。
这汉子道:“我也未见过她,我十月十五那日,并未等到她。”
安若芳一震,从姚文海身后探出半个身子,盯着那汉子看。汉子也看着她,道:“你把问题问对了,我才能带你走。”
“你说未等到人,在哪里等的?”安若芳问,心怦怦地直跳。
“南城门。”
“你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笑了笑:“蒋忠。”
安若芳眼眶一下热了。“你要去哪里?”
“邵城。”蒋忠答:“邵城宾县是我的家乡。”
安若芳紧紧抓住姚文海的衣裳,泪水在眼眶打转。曾经,她为了见这个人,为了这番对话,用心背着。生怕答错一句,那人便不愿带她了。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除了大姐和龙将军。
“现在,轮到你证明你是谁了。我们约的何时见面?”
“申时。”安若芳答。
蒋忠点点头:“你迟到了,小姑娘。我的马车一直等,过了时辰都未等到人。”
“对不住,我迟到了。”安若芳的眼泪划下面颊。“蒋爷。”大姐说,见了面,便唤他一声蒋爷。是了,大姐离了家后身边有谁她不清楚,但蒋爷她永远记得,永远不会忘,十月十五,申时,南城门,邵城宾县。
蒋忠对她伸出手:“走吧,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安若芳从姚文海身后走出来,走向蒋忠,却还拉着姚文海的手,道:“带他一起走。”
“行。”古文达也不多问,毫不犹豫答应。让安若芳心安冷静与他们走不大喊大叫坏事已经费了不少时候,赶紧的,这重兵包围,想避开耳目还得仔细想想办法。“马车呢?”他轻声问蒋忠。
“两条街外,骑兵带个马车太古怪了些。那是最近的距离了。”
古文达道:“我去教人弄点大动静,先把衙门的人引开。你带他们先躲起来。这里不行,他们随时会回来。”
蒋忠应了,翻墙出去探好路,外头还有探子接应。于是将安若芳和姚文海举过墙去,带着他们往另一条巷子跑去。
静缘师太的头靠在墙上,全身因克制而有些僵硬。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她方才听到了安若芳的话:“我迟到了。”
她迟到了,所以她拉住了她的衣摆。“师太,救我。”那时她仰着小脸对她说。
如今她似乎真的安全了。她安全了,离她越来越远了。
静缘不知道自己是如释重负还是心如刀割。她冷静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来,翻墙出去了。
他们需要一个大动静掩护,而她正好有些账要清算。
第一百六十六章
钱世新很不满。今晚这行动既莽撞又无理,不但捕风捉影风险极大,且扰民生怨,日后定留话柄。
钱世新坐在长宁街口的一处茶庄里,看了看他对面正从容品着茶等消息的鲁升。
钱世新很熟悉鲁升,应该说他觉得很熟。因为当初过来与他接触,拉他入伙的人,就是鲁升。这个过程并不简单,钱世新也不是这么没警惕轻易就胡乱应事的人。几番接触,又经了些事,再三思虑,再加上最后见了见做主的人,这才让钱世新下定了决心。
此后数年里,许多消息,许多安排,都是鲁升派人与他接洽。鲁升是京城高官,比起姚昆来那又是高了一级,钱世新与鲁升建立了交情,往来频频,这也让他舒畅愉悦,自觉身份地位也高了一等。京城里的许多安排,钱世新甚至比姚昆知道得更早更多。
但直到今天,钱世新才觉得自己并不真正了解鲁升,又或者该说他从来没有往别处想。毕竟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谁也不能让谁不好过,不然就真的谁都不好过了。
所以钱世新听从了鲁升的指示,除掉了白英。计划便是如此的,既除掉姚昆,又除掉白英,两个在大局中碍手碍脚的障碍就扫清了。
只可惜,姚昆未死。非但不死,还得到了龙大将军的保护。钱世新初见鲁升赶到时觉得鲁升会对付姚昆与龙腾,但如今他满心怨气,他觉得鲁升若不是要故意打压他,便是完全未将他放眼里,丝毫不替他考虑。
他明明已经说得明白,屠夫要杀他,但因托他办事,留他一命。他不可轻举妄动。虽一直仍在追查屠夫的下落,但更多的是为了掌握屠夫的行踪与意图,好确保自己的安危。待条件合适时,再仔细谋划,一举将屠夫除掉。
条件合适,并不是指在屠夫发现有人跟踪后立即凭猜测推断居处围剿于她。这般无论剿不剿得成,屠夫都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到他的头上。如此惊扰百姓,百姓也会把这笔账算到他头上。让他的捕头衙差打前锋搜捕杀手,训练有素的军兵却在外围守株待兔,把谁推去送死一目了然。衙门当差的那些人原本就对在衙府里大开杀戒的师太心有余悸,如今这般安排,他们自然也会不满,这笔账当然是算到他钱世新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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