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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朝驸马须知 (宣蓝田)


  特意温过的菊花酒咽下喉,皎白的明月高悬,朦胧又深情地回望过来。这样黑甜的梦乡让人很是踏实。
  可是再一转眼,居然看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人一脸倦容,目光微涩,这许多年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冷眼神像是一片深邃的海,敛藏着千万不可言说的心意。缱绻的月光澄澈微凉,如何也温暖不了他的眼。
  那样地,看着她。
  容婉玗心尖一颤,就这样硬生生醒过来。
  醒了醒神,听到床边的小塌上有轻微的呼吸,容婉玗探了半个身子,见是牵风缩着身子睡着。大概是被子有些薄了,冷得缩成了一团。
  扯了自己最上面盖着的一条薄绒被,轻轻搭到了牵风身上,这才闭上眼重新躺好,可困意全消散了个干净。容婉玗揉着头慢半拍地想:怎么会梦到他呢?
  ——许是这两日见到的次数有点多吧。
  那日徐肃被扔进了监牢,吃了三天难以下咽的饭菜,和蚂蚁、老鼠作了三天伴。万幸大兴吏治清明,自上而下监管严厉,监狱里头没有滥用私刑的虐俘行为,饭食顶多粗了些,并不是吃了还拉嗓子的糠咽菜。
  不过这冷却是真的,本来天儿就冷得厉害,关他的这间牢房连条薄被都没,冬日的冷风从那一扇天窗嗖嗖得刮进来,徐得整个人都快冻得没了知觉。这种冰冷如同跗骨之蛆,从曾经受伤的膝盖一点点蔓延上来。徐肃紧紧咬着牙,伏在地上让伤腿能少受点力。
  纵使他在边关那穷地方呆了五年,却也从没受过这样的苦。
  那日进宫前,徐老夫人还要他一定好好跟公主赔礼道歉,不管皇家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自己都得恭恭敬敬应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进宫拉下面子赔了礼道了歉后居然是这样的情形?
  他想不明白,他不过是像别的男人一样宠了个女人,许了她两个孩子,怎么就落到了这步田地?为何所有人都觉得是他的错?是他痴心妄想胆大包天?
  ——他们皇家欺人太甚!
  徐肃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可没有一人在意他。每天只有到了饭点的时候,狱卒才会从栅栏外递进一碗半温不凉的水和一碗难以下咽的饭。
  牢房的窗口上能看到太阳,徐肃数着时辰过了整整两日。这日夜里,徐肃正昏昏沉沉地睡着,却听到吱呀一声响,他睁眼看去,居然是一个狱卒给他开了牢门。
  徐肃骤然一喜,难道是要放他出去了?
  正这么想着,却见一个全身黑衣的侍卫走了进来,身材颀长面容沉静,正是那日拧断了他肩膀的那个!
  深更半夜前来,又一句话都不说。徐肃瞪圆了眼心道不妙,却见那侍卫墨色暗纹窄袖在他眼前一挥,他就像被捏住了嗓子一样说不出一个字。
  那侍卫缓步走上前,徐徐伸脚踩上了徐肃曾经打仗受过伤的右膝。徐肃悚然一惊,霎那猜到了他的意图,可他右臂被拧断了使不上力,如今又是躺着的姿势,被踩着腿只能挣扎,却根本躲不开。
  江俨动作并不如往常一样干脆利落,明明能一脚踩断腿给他个爽快,却偏偏脚下一点点施力碾压,骨骼碎裂的咯吱声听得人头皮发麻,本就有旧伤的右腿膝盖处被踩出了一个深深的凹陷。
  徐肃面上青筋直暴,张着嘴无声痛呼,死死盯着江俨,恨不得生啖其肉。守在牢房门口的两个狱卒垂头盯着地面,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待徐肃痛晕了过去,江俨弯下腰半蹲在地上,突然出手如电般捏紧了徐肃被拧脱臼的肩胛骨,让他又生生痛醒了过来。
  江俨俯视着他没作声,只是突然轻击了两下手掌。
  自牢房之外的阴影处快步行来一个看不清神色的太监和一个老嬷嬷。那太监走到徐肃面前,深深弓下腰,把手中恭敬端着的托盘呈在徐肃眼前,上有两盏细长酒杯直挺挺立着。杯中酒液澄澈,浓香四溢。
  徐肃一怔,一时间连挣扎都忘了。这太监他不认得,后头那老嬷嬷看着极为眼熟,像是在公主身边见过。
  只见那老嬷嬷微微一笑,本是生着一副和善面庞,在这阴暗的天牢中偏偏显得阴森可怖。那老嬷嬷启唇缓缓道:“公主心慈,念在与徐公子夫妻一场的份上,特来赏您一条活路。”
  徐肃心中不安,竖直了耳朵,只听她说:“您面前这两杯酒,一杯是琼浆玉液,另一杯里头掺了剧毒。徐公子,请选吧。
  徐肃一时怔愣,回不过神来,听那老嬷嬷又微微笑道:“都是价值千金的珍藏国窖,便是选了掺了毒的那杯,临走前被这宫里贵人才能尝尝的珍酿送上路,您也不亏。”
  天牢内四下皆寂,只有被点了哑穴的徐肃从嗓子眼漏出的“咯咯”气音,他瞪着这老嬷嬷恨不得活剥了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
  那老嬷嬷也丝毫不觉意外,又是缓缓道:“您若是选了,赌的是一场运道。您若是不选……老奴只好两杯一齐给您灌下去。”如嬷嬷停下话头,伸出拢在袖中的手指了指地底,慢腾腾道:“那赶明儿,您就能去陪阎王爷喝茶了。”
  徐肃心知今日逃不过去,怎么着也得选一杯。闭眼缓了缓心中慌乱,哆哆嗦嗦地伸出完好的左手,拿起了左边的一杯,死死盯着端着托盘那太监的眼一瞬不瞬地看。
  他在战场多年,这紧要关头时对危险的敏锐直觉不知救了他多少次。此时心中如巨浪滔天,一时定不下心神,当即以左手作拳重重地砸了两下太阳穴,又盯着那太监看了两眼,再不迟疑,一仰头灌了下去。
  江俨双眼微微一凝,眸光骤然变深些许,颇有点想把另一杯酒给他灌下去的意思。
  徐肃脑袋上青筋暴突,暗暗运起丹田微薄内力,生怕下一秒就从肺腑哪处传来毒发的剧痛。心神绷得太紧,但也没漏过江俨这个表情,惊觉自己凭着直觉选对了。
  心中上一秒还是惊骇,转瞬间便变作狂喜——哼,他们都想自己死!偏偏连老天都要自己活!
  他脸上无声又狰狞的笑看得江俨心烦,当下朝着徐肃胸口一脚踹出,“嘎嘣”清脆一声,不知道踹断了他几根肋骨。
  徐肃忍着痛绷紧面上表情,再不敢得意笑了。
  如嬷嬷心头也有点不高兴,面上冷冷笑着补充道:“人人都说徐公子于战场历经艰险而大难不死,是有大运道的人,老奴瞧着果真不假。只望徐公子日后收敛着些,莫要把这仅剩的运气耗尽了。”
  话落把托盘上剩下的一杯毒酒倾倒在地,溅起了监牢地上的泥尘,以及腾腾而起的一袅毒烟。
  生与死只在一念之差,徐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目送着狱卒送了这三人出去并锁上了牢门,这才放心地晕了过去。
  徐肃是被冻醒的,醒来的时候全身也快要冻僵了,也不知自己昏了多久,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坐起身来,疼出了一身冷汗。他抖着手摸了摸膝盖,整颗膝盖骨软趴趴的,怕是已经废了。
  他整个人都在哆嗦,干涩的嗓子出声艰难,“啊啊”嘶声叫了两声,却无人应答,只有回音在这空旷的监牢里回响。
  到了下午便有人给他开了门,开门的狱卒常年在这消磨人心的地方呆着,面容死寂苍白,十分可怖,任凭徐肃一个人折腾,没有丝毫表情。
  徐肃死死盯着他,那狱卒被他看烦了,龇牙僵硬地笑了下,笑得有恃无恐。徐肃心知这是上面有人交待下来要整他的。看到江俨和公主身边的老嬷嬷对他下手,却连个面罩都不遮,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左手扶着墙,踮着一只脚走出了牢房,监牢外头的日光太盛,刺得眼疼,徐肃不由捂了眼,却只觉一个人步履蹒跚地扑上前来痛哭道:“我的肃儿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徐肃身形不稳倒在地上,惶然睁眼,见扑在他身前的正是自己的祖母徐老夫人,不知这三日哭了多少回,两眼肿成了核桃样,不由心中大痛。徐家好几个老仆赶忙上来搀住两人,架着徐肃一瘸一拐地回了公主府。
  徐老夫人撑着身子回了府,整个人再也撑不住了,晕晕沉沉地又请了一回大夫。
  第二日大上午的她还没清醒,听到外头乱哄哄的,徐家家仆一片慌乱。就连跟了她许多年的赵姑姑都有点沉不住气了,徐老夫人心中一咯噔,赶紧问是怎么回事。
  赵姑姑为难地把刚才来人的话转述了一遍——原是宫里来人传话,要徐家的人去朱雀大街街口处接旨。
  ——明明是皇家的旨意,不进府宣读,却偏偏要人到街口去接旨?这是要做什么?徐老夫人想不明白,却也不敢多耽搁,换好衣服就带着徐肃还有一众徐家下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街口。
  公主府坐落在朱雀大街上,这条街上商铺鳞次栉比,十分繁华。公主府闹中取静,正是极好的地段。
   正是大上午,大太阳一照天儿又暖和,不少平民百姓三三两两地在街上寻热闹。只见好些个绿衫的太监往那儿一站,面庞白净,拾掇得又体面,周围又有十几个带刀侍卫护着,生生地震住了一群人。本来繁华又嘈杂的街市一下子安静得厉害。
  为首的大太监也不拿架子,旁边凑热闹的百姓围了一大圈,有的百姓跪下了,有的百姓不知道接圣旨要跪下,只管挤在一起朝最里头看。这太监还有周围护旨的侍卫军也不为难他们,任由他们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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