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重润的帐外站了一晚上,重润伤势过重情况危急。太医几进几出,他不敢进去,却又竖着耳朵听里头太医的交谈声,听到太医说:“今夜若能醒来,便无性命之忧。”一时如蒙大赦,总算能好好喘口气。
可在她床边坐了一夜,重润又发了热,强灌进去的退烧药都呕了出来。折腾了一宿,凌晨时她额上才不那么烫手了,还醒了一刻钟,一碗补气血的粥都没喝完,便又沉沉睡过去了。
许清鉴只觉自己从来没这么难过过,整颗心都在火上煎。
到正午时勉强用了两口午膳便吃不下去了,见两个丫鬟提着食盒往重润的帐篷那处走,连忙跟了上去,知道她刚刚醒了。
帐篷里全是厚重的药味,闻来便觉得苦,倚在床上的重润脸色惨白,唇上也没有半点血色,中衣下的绷带又渗出丝丝血迹来。
丫鬟端着精致玉碗,正在一口一口喂她用粥,帐帘呼啦一响,重润抬眼便见许清鉴站在自己床前,神情呆怔直愣愣看着自己。他眼下有浅浅的青黑,唇上也爆起了白皮,憔悴的样子比她这个重伤之人也好不到哪去。
重润看得好笑,以为自己猜错了,假意捂着胸口咳了两声,见他扑到床边挤开那丫鬟,轻轻给自己拍背,这才终于能确定:原来他是因为紧张自己,这才憔悴成这副模样的。
虽只着中衣,她却也不觉羞赧,只是疑道:“今晨不是拔营了么?你怎么没跟着走?”半个月前两人就分道扬镳了,他正该离自己远些,还来做什么呢?
许清鉴心中难过,一点也不想回她这话,搬了一只小杌子坐在她床边,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出口,紧抿着唇,眼里也有点泛红,像快要哭出来一样。
他盯着重润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她只着中衣,只好偏过头垂了眼帘。
旁边的丫鬟停下喂粥的动作,把剩下的半碗粥强塞到许清鉴手中,站一旁捂着嘴笑:“郡主,三公子昨晚上在帐外守了好几个时辰呢!”
重润瞪了她一眼,叫她退下了。
她还有些饿,面前这出身富贵的少爷也不像是个会伺候人的,心中无奈,自己伸了手去够那汤匙,扯到了腹上伤口,一时疼得变了脸色。
“你别动!我喂你就是。”许清鉴舀了一匙粥,想试试温度,凑在唇边却觉此举不妥,胡乱吹了两下,他紧张得厉害手指有些抖,重润只好伸手握住他手腕,低了头凑到匙边。许清鉴陡然一惊,那一匙粥全泼在她衣领上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许清鉴连忙找了手帕给她擦领口。重润被污了衣襟也不在意,安静地看着他忙活了一通,汤匙再次凑到唇边了也不张嘴,不知想了些什么。
许清鉴以为她嫌凉,又盛了一碗热乎的继续喂她。重润看他良久,这才启唇喝下那匙粥,随即微微笑了,眸里暖光大盛。
她自小性子烈,喜欢便是喜欢,没有分毫的收敛——从初遇开始,她就知道,这人该是自己的。
不忍心拖他家下水,也舍不得再利用,只好分道扬镳。如今他却自己凑上来了……
他握着汤匙的手指根根如葱玉,紧抿的唇也再不能更诱人。重润忍着心中蠢蠢欲动,连伤口那处都在鼓噪叫嚣,恨不得拽着他衣领把人拉到榻上亲个彻底。
作者有话要说: 1.本章重点:公主身边这个叫“絮晚”的大丫鬟重伤,没气的时候还没死透,被刺客抓走了.这个丫鬟清楚公主的爱好习性,为后文公主的一次大危机埋个伏笔。
2.公主身子不好,但没什么大病,只是伤心狠了才咳血,不会在后期变成病弱女主的。
☆、喝药
重润在围场养伤的第三日,来了第二批刺客,足足三十之众,比那日的刺客武功更好一些。只是这时留下的侍卫多,刺客被斩杀过半后,那领头人一声呼啸,对方众人便带着伤员撤退了。留守围场的兵卫轻功远不如他们,这才让他们逃了。
留下的几具尸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所用的武器上也没有纹样标记,实在认不出这些人是在为谁卖命。
“到底是什么人要杀你?”许清鉴忧心忡忡地问,眉头皱得死紧,连往日白净脸庞都似蒙了浅浅一层阴霾。
实在没有头绪,他只能兀自胡乱猜测,来的刺客各个武艺高强,令行禁止训练有素,像是出身行伍。许清鉴蓦地心中一震,连碗中汤药都洒到了重润被子上,一时大惊失色,连薄唇都在微微颤着:“莫非……是那一位?”
话落觉得自己这么妄加揣测实在不妥,连忙起身朝着北面太和殿所在的方向恭敬地行了一礼。
看他因为担忧自己安危而这般费尽心思,重润噗嗤一笑:“陛下高高在上,我好歹也是他的侄女,与他又有什么仇怨?”
这话说得倒也不对,重润默默心道:怕是再过不久,那位会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才能解恨。
只是此时,下手的定不是陛下。到底是何人她也清楚,只是不能与他说。
许清鉴舒口气坐下,仍有许多不解:“可你初初来京,又会与何人结下深仇大怨?”转瞬想到了自己先前与她疏远的因由,眸中愈发惊骇,声音压到最低问她:“你莫非……还联络了其他人?”
重润郡主轻笑一声,未答他的话,却定定看着他的眼,很明显是默认了。
先前祖父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当时祖父大人说:“不可与她走得过近,却也无须刻意疏远。”当时他还不明白是何意,如今却似乎懂了。
“重润!”许清鉴手指着她,气得指尖直哆嗦:“当今圣上知人善任,仁厚礼贤,勤政爱民,他有何不好?你与你父王为何就不能安分一些,偏要去往那死路上撞!”
见他自己想通了关节,重润郡主无奈一笑:“你这书呆子!”
好端端被训了一句书呆子,许清鉴也不恼,可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哪里像是要改过自新的?一时情急攥着她的手苦口婆心劝道:“如今你还未酿成大错,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这皇权更替哪儿有那么多缘由?我父王心心念念这许多年,如何能轻易舍下?”她面上似有倦意一闪而过,没待他看清就消散了。
“那是乱臣贼子!”
重润微怔,心尖骤疼,收敛了面上浅笑,淡声道:“你要去揭发我吗?”
她轻描淡写问出的,却是他每每想来都悬心吊胆的事,即便是夜晚也辗转反侧不能安眠。谋逆是诛九族的死罪,她如何能说得这般轻松?
“我……我不揭发你,但也绝不会帮你。”许清鉴也不知是气的,还是难过,只觉连说话的力气都被抽了去,颓然道:“你所谋之事,我已经与祖父大人说过了。他也不会帮你的,你还是死心吧。”
“这是许相国的原话?”重润未抬头,只飘飘悠悠问了这么一句。
许清鉴抿着唇不吱声——这自然不是祖父的原话,祖父大人的原话是“我相府二百年荣赫,如今却已有式微之像……且再看看她的本事,想借老朽的力,总得拿出些真本事来叫我看看。”
祖父摆明了要作壁上观,待时局更明了几分后再做打算。
他的心事似乎都写在了脸上,笑便是高兴,脸红便是羞赧,心思直白不懂隐瞒,重润哪能看不明白?呵笑了一声,“你且看着,不出两年,我父王定能大展宏图。”
许清鉴一时哑然,脸色铁青憋出一句:“你、你……你不可理喻!”当下拂袖而去了。
被他扯乱的帐帘呼啦作响,最后归于沉寂。重润看了许久,怔怔笑了。
——这世间事,哪儿有那么多缘由呢?
*
絮晚灵牌上的题字“何絮娘之位”,几个字是承熹亲手所写,絮晚本名中有个“絮”字。这题字本是该由她的爹娘来,承熹却不觉得她爹娘会有多真心。好在她作为主子,题字也不为过。
这两日在整理絮晚的遗物,分作两份,一份送回了她在宫外的家中,另一份和几个丫鬟一起烧了。
絮晚床下有个木匣,里头有许多本小小的图册,是她生前画的许多发饰发髻图样,已经攒了十几本图册了。似乎是每天临睡前都要把第二天要给公主梳的发式想好,每天都加进些新意去,连哪样发饰放在哪一个妆盒中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十几本图册承熹舍不得烧,便分给了几个丫鬟,自己也留了两本,全当留个念想。
这两天,承熹一有空子就翻那两本画满了发式的图样子,连给皓儿辅导功课的时候都常常走神。尤其是清晨梳发的时候,身后的人已经不是絮晚了,一时怔忪不语,难过得不行。
公主心中圆融,处事豁达,除了对上不喜欢的人会冷脸,别的时候往往嘴角含笑,温婉和煦。这两日却一直没个笑模样,连昨日给皇后请安都没去,几个丫鬟更是担心得不行,只好把江俨叫来。
江俨便陪她下棋,围棋象棋他都十分精通。以前公主师从棋坛国手贺仲文学习棋艺,江俨作为近侍虽能在一旁观看,却没公主那个悟性。公主行过一盘棋,能凭强记把棋盘原样恢复,江俨能记得前五手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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