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对苏络的期待,一直很高。
苏络一怔,不期然地对上盛安帝的眼睛,随后又垂下头去。
盛安帝说得确实没错,盛安帝服毒的这件事,她说与不说,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
她不说,姜寒笙只会在以后痛苦;她若是说了,万一姜寒笙因此急功近利,一不小心踏错一步,就会步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不是她想看到的,也不是盛安帝想看到的。
所以她只能如了盛安帝的愿。
这个愿,不是为盛安帝延长寿命,而是划清她与姜寒笙的界限。
姜寒笙对她的好,不管是最开始的虚情假意,还是如今的情真意切,这都不是盛安帝想看到的。作为一个帝王,就不该有这些儿女情长。所以盛安帝让苏络给他下毒,一是延长他的寿命,二是让姜寒笙以后成为了帝王,斩断与苏络的情义。
这情义,在盛安帝看来,是姜寒笙最大的阻碍。
姜寒笙这些年来过得不好,他知道。所以姜寒笙对人情的淡漠,他也知道。但当他看到姜寒笙对苏络的好,就有了担忧。他已经中了德妃的情毒,不想姜寒笙再次步他的后尘,他不想自己辛辛苦苦、舍情弃义换来的江山,再次出第二个德妃。
第299章 人固有一死
这说来,盛安帝也是有些自私了。 他因为愧疚,所以容忍德妃这般的猖狂,容忍德妃不仅干涉了后宫,还牵扯上朝堂。虽说后宫与朝堂本就有千丝万缕的干系,但德妃这般,确实是太明目张胆了些,自从德妃出了静瑶宫后,朝堂上斥责她的奏折就未少过,若不是他的一力阻拦,德妃早就被赐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对,就是因为他的自私,所以他不愿再出第二个德妃,所以他要将这将来的一切可能都扼杀,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开姜寒笙与苏络。但是他又偏偏欣赏苏络的能力,想让苏络帮着姜寒笙坐上帝位,那么,也就只有在姜寒笙成为帝王后,再来处置苏络。
但盛安帝他,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所以他只有设一个局,让他即使死了,也能分开姜寒笙与苏络。
于是他想到了他的死。
人固有一死,只要死得有价值,自然无所畏惧。
盛安帝他这些年来,自从亲自杀死了自己与德妃的孩子后,本就是活得浑浑噩噩,生死不知的。若不是担心自己辜负了老祖宗的期盼,他早就放下这帝王的位置不管,又怎会辜负了德妃。
于是这个局就这么成了。
他知道苏络会答应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帮老九拖延一些时间,才不会将老九逼得那么紧。如果说苏络以前看姜寒笙的眼光,跟看任何人的眼光无异。那么自从她嫁给姜寒笙后的眼光,里面就多了情意。盛安帝清楚这一点,也就拿捏准了,苏络会答应他这个荒唐可笑的要求。
苏络苦笑一声,她也清楚盛安帝的这个想法,盛安帝也知道她能想得明白其中的阴谋诡计。
但是她没有办法,她只有答应。
现在时局还在动荡中,只有一年的时间,让姜寒笙的人全部浮出水面,与姜天衡、姜望辰争斗,这时间上,真的来不及。
来不及的话,姜寒笙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都没有想到,最后逼他们的,会是盛安帝的时日无多。
所以,她只能答应。明明知道将来盛安帝的死会是她与姜寒笙中间最大的结,最大的鸿沟,怎么也跨不过的鸿沟,她也不得不答应。
“朕当初欣赏你,就是因为你没有一个女儿家该有的困扰,你像是一个历经了沧桑的老人,将那些少年郎与年轻姑娘们的情情爱爱看做是一场笑话。苏络,那样的你,才是最让朕欣赏的你。可是你看看你如今,因为老九,手段都施展得犹犹豫豫的,这不应该是你,也不能是你。”
“父皇高估了臣媳的能力了。”苏络没想到盛安帝会这样称赞她,也没想到盛安帝的眼光如此毒辣,一想到他当初同意自己嫁给姜寒笙,就已经在开始打算,让自己为姜寒笙的帝业铺路,苏络就觉得盛安帝的谋略太过深沉了些,“臣媳也只是一介女子。”
“女子?”盛安帝笑了笑,并未听进去她的自嘲,指着那副字帖道:“苏络,你看看这副字帖,写得好吗?”
苏络抬头顺着盛安帝所指的目光看去,字帖上面只有四个字,“厚德载物”。
苏络定定地看着那四个字,想了想,才道:“这不是父皇的字迹吧?看起来,倒像是几个人的手笔。这四个字,虽然可以看出来似乎是同一人教的,但每个字的收放都不相同,似乎还有些生涩的感觉。”
盛安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觉得,这四个字,确实是四个人写的,那你觉得,这四个人当中,谁最适合做帝王?”
“臣媳惶恐。”苏络低下头,抿了抿唇。笑话,谁适合做帝王,这答案是她能轻易给出的吗?就算她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也是大逆不道的!
“你就当朕同你开玩笑,不用当真。”盛安帝这时候倒像个慈祥的老者,仿佛没有了那些帝王的算计。
苏络舔了舔唇,将四个字看了又看,才道:“臣媳愚见,当是写第四个字的人。他写字的手中隐忍,坚定,暗暗渗出杀伐果断的果敢,应该就如他的心性般,这样的人,应该适合当帝王。至于写前面三个字的人,第一个和第三个只顾笔画间的构造,写出来的字像是没了灵气,也就只能看表面,倒像是女儿家的手笔了。这第二个……虽然与第四个字都写得很好,但是第二个还是差了点,至于差了点什么,臣媳倒看不出来了。”
“这四个字,分别是是老三、老四、老五、老九几年前写的,你这眼光倒不比朕低啊!”盛安帝赞赏地看了眼苏络,满意地点了点头,“点评中肯,苏络,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苏络低着头,有些羞赧地笑了笑,“让父皇见笑了。”
其实她在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就已经猜出来了,这是谁的手笔。
她虽然长相丑陋不得姜天衡的喜欢,但她的聪明却是被姜天衡发现了,所以姜天衡时不时地同她讨论过一些朝堂上的事,她也就因此由见过姜天衡的笔迹,到自己都能描摹出姜天衡的笔迹来了。
至于姜温晴的笔迹,她既然想要帮助姜天衡,三公主府也没少去,所以姜温晴的字,她大概也认识些。
最后一个,便是姜寒笙的字了。嫁给他也快一年了,姜寒笙的字迹他自然也清楚。
虽说这三人的字都是年轻时写的,还有些稚嫩,但差别并不是很大,苏络在看了几眼后,就看出来了,那么第三个字是谁写的,也就不言而喻了。但是苏络又不能表现出对他们的过多了解,不然会引起盛安帝的怀疑与担忧,那就不好了。
“苏络啊……”盛安帝突然叹了口气,看向苏络。
苏络的精神立即提了起来,警惕地注意着盛安帝的话,但盛安帝叫了苏络的名字后,又没有说话了,背对着苏络,继续看着那副字帖,直到苏络都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快要放下心中的戒备了,盛安帝才道:“其实算一算,这些孩子也是优秀的,只是这帝王之位只有一个,不是谁优秀就能得到的,你说是不是?”
“这帝王之位尊贵无比,人人都是贪婪的,也都是不知足的,所以都想要这个位置,但是又有谁知道,高处不胜寒呢?”苏络低声接了句。她知道盛安帝同她说完姜寒笙的事情后,又要开始同她说德妃的事情了,所以她这句话接得,也有些巧妙。
盛安帝眯了眯眼,再次感叹道:“你们苏家的女子都是这般聪慧啊!”
所以世间不能再出第二个德妃。
其实准确地来说,也不应该说是再出第二个德妃,以苏络的手段,姜寒笙登基后,她自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她若是当了皇后,以她的能力,只怕后宫没有多少嫔妃啊!
不能让皇家开枝散叶,这是皇后的大忌,苏络不能当皇后,也不能做第二个德妃,她只能死。
“臣媳不过跟着感叹一声罢了。自从德妃娘娘出了静瑶宫后,父皇就时不时地同臣媳说些心里话,臣媳听得多了,也大致明白了父皇的孤寂,所以这高处不胜寒,不正是父皇如今的写照吗?”苏络一脸的叹息,说完后才惊觉自己说的是什么,一脸惶恐,“臣媳僭越了,请父皇恕罪!”
“你是这姜国中,唯一一个这么同朕说话的人。”盛安帝转过身,似笑非笑,“世间难觅知音,朕如今似乎找到了。”
苏络担忧地看了盛安帝一眼,还是有些担心,“臣媳……臣媳僭越了,这本不该是臣媳能说的话,只是臣媳见着父皇心中确实难过,不自觉就接了几句……”
“你这丫头,才夸了你,怎么胆子瞬间就小了?”盛安帝摇了摇头,眼里有无奈,“你看,纵是你这样的知音,能同朕说的几句心里话,说完也后悔了。这帝王之位啊,真是高处不胜寒啊!”
苏络歪了歪头,没有接话,盛安帝轻笑一声,“丫头,你在想什么?”
“臣媳在想,九皇子若是有朝一日登基了,是不是也像父皇这般,时常感叹这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臣媳会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