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落长安 (唐时星光)

只是她来不及让自己理智地思考下去，其他的事情便接踵而至。

古人常说旱极而蝗，今年自春末不雨，到邕哥哥责己后半个多月才好不容易下了场大雨。这稀少的雨水尚未缓解旱灾对今年收成的影响，秋收前，关内又闹起了严重的蝗灾。

铺天盖地的蝗虫如密密麻麻的网笼罩着天空，所到之处，庄稼一片狼藉。

宇文邕为此更为忧心忡忡，经常和宇文宪等人商讨对策通宵达旦，白日里还时常带着王公大臣们前往农田帮忙。

尘落想到他身体刚刚康复，甚为忧心，便找太医开了调养的方子，一见他回来，便端着膳食和刚刚熬好的药去找他。

有时，她顾不得其他人还在场，一定要他先喝了药才能继续忙公务。

宇文宪等人便打起了圆场，一口一句皇兄以龙体为重，不要辜负嫂嫂一番好意。

尘落听了更加理直气壮，还不忘对宇文宪眨眨眼表示感谢。

宇文邕拗不过她，只得按她的意思喝了药。

于是，尘落每日便都来叨扰他们，想到宇文宪等人也没吃东西，她干脆每次多拿些馍馍分给诸人，让他们一起边吃边说。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不避讳她来。

有次尘落进来送膳，正听到他们讨论以火驱虫的问题。

她脑中一转，便插嘴提议说蝗虫怕火，但是与其驱虫不如利用它们。因为多数虫类都会喜欢向光而行。利用此法可以将田地中挖出几个圆坑，等傍晚的时候，在坑中放上干草点燃，让人在外圈举着火把挥舞，将蝗虫引来，方法得当的话控制住火的范围，不仅不会累及庄稼，焚烧过的蝗虫可以直接埋入土里，做来年的肥料供庄稼生长。此外，说不定这些死了的蝗虫可以缓解饥荒，成为食物，供给灾民，只要饥民不怕食用这煌神就好…

宇文邕嘴角轻勾，看了宇文宪一眼：“你怎么看？”

“皇兄，臣弟曾观百姓在田间烧肥，他们会将田地挖出十字沟壑，然后用晒干的杂草和牛粪等一起助燃焚烧，若如嫂嫂刚刚所言，用火引虫，不如我们便挖出十字沟来，岂不一举多得？”

“朕也见过毗贺突所说的事情，若是如此，倒确实一举多得。”宇文邕点了点头。

诸人也纷纷开始称赞齐国公的法子。

宇文邕侧头看到眼前的人正在诸人聊着的时候对宇文宪做鬼脸，他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

尘落敛了神情，盯着宇文邕的眼睛，似乎在说明明是我的主意…

宇文邕但笑不语。

“多亏了嫂嫂的提示。”宇文宪的声音突然传来。

众人闻言便又称赞起了高贵妃。

尘落愣愣地看了一眼宇文宪，见他轻笑着对她颔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刚刚自己好像小气了点。

宇文邕欣然受着这些赞美，又令大家分头去安排。

散会后，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箍得牢牢的，声音深沉霸道：“以后不许在我面前和毗贺突眉来眼去，再让我看到的话…”

尘落忍不住笑了一声：“陛下的意思可是你只要看不到，我们就能眉来眼去？”

宇文邕埋首在她脖颈间，手在她的腰上游走：“爱妃近来的胆子可是又大了？”

尘落觉得背脊一片寒意，忙推了他几下，狡辩道：“我哪敢，刚刚不过是他抢了我的功劳，我当然要表示一下不满，不过他还算识趣，陛下要怎么赏我这个功臣？”

宇文邕笑得邪魅，吻上她的唇瓣，似乎想到什么，又问道：“我可不记得爱妃去过农田，怎会想到这样的烧虫之法，还有，吃煌神？亏你想得出来。”

尘落嘿嘿傻笑着，不好意思道：“没去过农田，可是用同样的方法烧过蝗虫，我五哥那会儿闻到烤熟的香味就硬拉着我和四哥…”

正说着，她眼中隐隐闪过些伤感之色，那些早已被埋藏在记忆中事情，似乎又在无形中被她扯了出来。

宇文邕拍了拍她，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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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大婚在即，但因为粮食欠收，宇文邕特意下旨要求节俭，婚嫁之事不可奢靡浪费，并以太子大婚为楷模，一切从简。

不久，齐国的使臣来到周国。

尘落听说后，特意去露寝外等着，希望能借机打听下关于长恭的事情。

想到前段邕哥哥以周国五谷不登，灾害不断，百姓疾苦，无暇顾及陈齐两国的前方战事为由，将陈国来求助的使臣打发走，她心里其实很感激，虽然他确实是因为这些原因，不想参战，但这个时候他能不帮陈国，对齐国已经是最好的了。

好不容易等到使臣的出现，尘落却看到站在远处望着自己的那人，虽然隔着很远，但她感觉到他的视线里带着淡淡的担忧。

使臣对她的问题有些刻意回避，还向他提及邕哥哥不愿意与齐国合兵攻陈之事…

问到最后，尘落也不知道到底听了些什么。只知道使臣说纬弟体恤四哥战功卓越，特意追赠他为太尉，谥号武，虽然不许人吊唁，将棺木移入了皇陵中停棺，但陛下令人大兴土木给四哥修墓，等到明年春末完工便可下葬…

感觉有人拥住她，她缓过神来，才意识到使臣早已向她告辞离去。

宇文邕见她如此，揽她在怀里柔声安慰着：“别去想了好吗？”

尘落机械地点头应下，最终还是忍不住说：“我…想回邺城看看…我想再见见四哥…可以吗？…”

宇文邕听到她近似哀求的声音，没有回答，他怕他的回答会让她更难过…

“我偷偷地去，偷偷地回…不会让其他人发现…”尘落又乞求道，“我也保证…一定会回来…”

“对不起…”宇文邕最终只说出三个字。

尘落知道他不同意，在她怀里轻轻抽泣着，却不再开口提及此事。

宇文邕静默了片刻，转移话题道：“之前你帮着乐部弄了那么久的六代乐，明日我准备召百官去崇信殿观赏，你一起来吧？”

怀里的人没有回答。

他心下叹了口气：“再过段我要去城东讲武，你不是总觉得宫里闷？这次我带你去？…”

怀里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他低头轻唤道：“落儿？…”

尘落轻轻推开他，却没有抬头：“邕哥哥还有事情要忙吧？我有点累，先回去休息了，你别太辛苦，我回去让他们备好晚膳，等你回来吃…”

宇文邕看着她自顾自说着，又向他告退，最终没有阻拦。

之后几日，他时常看她坐在亭中拨弄着琴弦，可是那琴音却总是断断续续，连不成曲调，但细听下来，还是依稀可辨，那是《兰陵王入阵曲》，或许是她心中郁结，难以成音…

那只五色鹦鹉也似乎通了灵性，每当此时，总落在她的琴上，发出几声哀鸣。见她不理不睬，似是了然她的悲伤，又跳到她肩头，轻轻蹭着她…

看着这样的景象，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能，那只鹦鹉尚且知道讨她欢心，自己却总是让她伤心。

“陛下…”舞依见宇文邕站在树下望着亭中的人，上前行了一礼。

“何事？”宇文邕没有看她，视线依旧停留在前面的人身上。

舞依苦涩一笑，淡淡道：“奴婢想清楚了，奴婢愿意去齐国，完成陛下的心愿…”

宇文邕收回远望的视线，上下打量起眼前的人。

那日韦孝宽见了她后，认为此计可行，他便问及舞依的意思，毕竟落儿待她如妹妹，若是她心里不愿，去了恐怕也难以成事，自己也不好同落儿交代。

这小丫头听后愣在原地，他也说给她时间想清楚。

“当真想清楚了？”宇文邕的口气不辨喜怒。

“奴婢说过，陛下的愿望就是奴婢的愿望，能帮陛下分忧，奴婢于愿足矣，但希望陛下在事成之后能成全奴婢的心愿，让奴婢留在您身边…”

宇文邕见她眼神坚定，笑着摇了摇头：“丫头，你知道我给不了你其他，何苦如此？若你能做到勋公（韦孝宽）说得那些，日后我可以为你指一门更好的亲事…”

“奴婢不需要其他，还望陛下成全。”

“先别过早下结论，等到事成之后，朕会尊重你的决定。”

“多谢陛下。”舞依一字一顿道。

顿了顿，她问出了口：“不知陛下将如何让贵妃殿下同意我离开？”

“朕已经拟好了诏书，将你指婚给勋国公之孙，勋国公一代豪杰，我想落儿知道你跟了他的孙子，也不会反对的。”

她轻轻叩首，闭上了眼：“既然如此，那奴婢一切听从陛下吩咐…”

“这些日子，朕会安排人教你些东西，至于什么时候走，朕会提前告知你。”

舞依应下，心里越发沉重。

宇文邕视线淡淡扫过亭中的人：“无事的话，你便下去吧。记住，此事切勿让贵妃知道，若是她知道了什么，你该知道后果！”

舞依感觉到他凌厉的眼神，只觉寒冷渗透了四肢百骸。

她苦涩一笑，果然这就是她一直仰视的男人…无情却又偏偏对她有情…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从加班中爬出来更新。。。~~~~(>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