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拿出一个小匣子,说:“你若是嫁人,这是我送你的嫁礼。”
我没伸手接,我问:“这是甚么?”
“休书。”
我抬头看他,他竟冲着我笑,“崔蓬蓬,你真是个傻瓜,咱们是成了亲的,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休了你,他又如何能娶你?”
我咬了咬下唇,苏幕摸我头发,“傻样儿......我若是你,我就告诉叶少兰,说我手握十万粮草,要他先娶了我,我才能告诉他粮草下落。”
我的眼角微微发跳,“苏幕,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粮草在......”
苏幕点头,“就在这城中,就在龙门。我又带不走,带了回去也无甚么用处,皇帝陛下根本不思战争,他只想安稳度过他在位的这些年岁罢了。”
“那你们干嘛要封锁边境?”
苏幕晃了晃脖子,“因为战神也会老去的。我们不想让大殷见到我们民族已经腐朽僵化,我们不想逐渐变成殷人的模样,贪图安逸,我们也不想让百姓们忘了,我们是草原上的狼。狼就该是饥饿的,一旦填饱了肚子,狼也会变成狗,依附人类,忘记杀戮。”
项人的这一套逻辑我不懂,我转头问他,“诶,你岂不是白赚了十箱金子?”
苏幕起身,拉我的手,“是呀,你若是嫁我,也是富有的。”
我弹开苏幕的手,“你好呀,你使诈,一下子捞到这么多钱,你说,是不是李绛给你的路线图?”
苏幕低头弹了弹手指,他手上酒黄的宝石戒指在灯下熠熠生辉,“李绛是个小野狼,她倒是挺像我们项人的,野心勃勃,充满*。”
“那她好吗?”
李绛年纪小,今年也不过十五岁,我问苏幕,“她过得好吗?”
苏幕睃我,“你倒是会为别人操心,她有钱又有权,有甚么不好。倒是你自己,年纪一大把了,诶,让我想想,你今年是不是都二十了?”
苏幕连连叹气,“你赶紧带着休书滚蛋,你回去就同叶少兰说,说他得先娶你,你才告诉他粮草的下落,嗯?”
苏幕笑嘻嘻的,我抿着嘴角,他一把将我搂紧怀里,“崔蓬蓬,你一定要幸福,嗯?”
他的呼吸就在我头顶发间,我抬起头,“你也是。”
一阵火光闪过,窗门洞开,数只箭头带火的乱箭射进来,苏幕将我往旁边一扯,我心下清明,这些人都是冲着苏幕来的。我拉着苏幕,“咱们走。”
打开房门,外头也烧起来了,烧得无声无息,我冲到楼梯口,才见一楼大堂已经是火海一片。苏幕将我扯回来,他关上房门,我说:“不是我......我不是......”
我语无伦次,苏幕英挺的眉目皱在一处,乱箭还在往里头射,苏幕将我一扯,冲着外头说:“这儿有个女人,让她走!”
外头的乱箭停了,我被苏幕扯着,他压着我往楼下一看,我瞧见庭院中,有个白袍的公子。他骑在马上,我从上头往下看,那人说:“蓬蓬,下来。”
小桃与落玉也在他身后站着,小桃手里有一根绳子,她那么一抛,就抛到房檐上,“姑娘,等我来救你。”
苏幕原本捏着我脖颈,小桃已经顺着绳子爬上来了,他将我一松,低声道:“下去吧。”
我回头看他,他忽的抱住我,在我身边耳语,“蓬蓬,粮草在龙门,就在......”
苏幕将我搂在怀里,窗口大开着,下头的人都看了个明白,叶少兰道:“蓬蓬,下来!”
小桃匐在窗口,她说:“姑娘,我带你下去。”
小桃朝我伸出手,我拉着苏幕漆黑的斗篷,“苏幕,走,我们一起走!”
苏幕笑了,他摸我的头发,“傻子,我们从来都是不同路的,如何一起走。”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你走,我要你和我一起走!”
我抱着苏幕,苏幕一手搂着我,他拿起桌上的木匣子就往下头丢,匣子一丢下去,带着火光的飞箭就涌了进来。
我拉着苏幕的斗篷,他将斗篷一扯,连着斗篷带着我一起推到窗口,小桃拉着我往下头跳。
窗户阖上了,外头飞箭不断,一楼火光熊熊。
我落地之时,叶少兰依旧白袍轻衣,他坐在马上,我老是想起我曾在崔府的小楼之上偷偷看他。他那个时候很少骑马,即使骑马,也是骑得很慢,我在高墙上看他,天香那时候说,“小姐,你和叶先生这就叫,墙头马上。”
墙头马上。
是啊,墙头马上。叶少兰带人围捕我那回,也是墙头马上,苏幕拉着我躲在房顶之上,叶少兰则骑着他的高头大马在下头来回逡巡。
为何每次都是这样,我想不明白。
我推开小桃,抬腿就往大堂里面冲,我不会飞檐走壁,我还不会爬楼梯吗。此时本已尘埃落定,只要最后叶少兰去确认苏幕有没有被围剿而死就已结束。
可我不这么想,我想要苏幕活。
我这么一跑,小桃猝不及防,落玉在后头喊:“快拦住她!”
我生了蛮力,来一个我踢开一个,我也不知道我扯开了多少人,我一脚要踏进火场之时,一个带着青竹香的人抱住了我,他说:“蓬蓬......”
“啪!”我发誓我用此生最大的力气打出了这一巴掌。
叶少兰的眼圈有点发红,他大概是想不到我会在这样的情景下打了他一巴掌。我推开他,“滚开!”
第75章 番外一
我自幼家境不好,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自我有记忆起,父亲就老是说:“我这一辈子就亏在没有上进的门路,想我读这么多圣贤书,却如游龙困浅水,只会遭虾戏。”
父亲很郁郁,他去世得也早,不过三十五六的年纪,就开始满头白发,还不到最后,已经心脉衰竭,药石无灵。
母亲是个绣娘,她没有读过甚么书,却将父亲留下的书本都当作宝贝一样留存,直到我识字,她才将这些书本交与我,那模样,就似交代了祖传的价值连城的宝贝。
所幸,我书读得很好,我十一岁中秀才,得了案首。等到我要去乡试的时候,母亲带着我走了六十里的路,我们从不亮就出门,走到日暮,再走到月升。
母亲很疲惫,但她却担忧我疲惫,她拿出一钱碎银子,我生平第一次住了客栈。
客栈并不奢华,母亲却睡了一个好觉,父亲去后,家里的家私器物再也没有换过,包括床。母亲的床是用白木那种杂木所制,这种软木头,夏日里逗苍蝇蚊虫,冬日里则发出枯木般脆脆的响声。有好几次,我都想劝母亲换了那张床,可话到嘴边,母亲又已经开始修修整整。我知道,她是不会换了那张床的,就如她不会忘了父亲一样。
那一年,我十五岁。
我的学业无疑是顺利的,我中了乡试,十五岁,得了个解元。
我高兴得很,我以为我是咱们大殷朝开科以来最年轻的举人,后来,有人同我说,不是的。
我没有问那个更年轻得了解元的是谁,因为我其实不信,我知道自己的能力,知道自己的聪慧,我更知道,我的努力。
我从不闻鸡起舞,因为在鸡鸣之前,我已经起来了。我也不映雪读书,因为我整夜整夜的,灯火就未曾熄灭过。母亲替人针织纺线所得来的钱,全部都费在了我的笔墨上,还有那夜夜燃起的灯火。
又三年过去,我去考会试。我落榜了。
别说挤进一甲二甲,就连三甲的同进士,我都没挤进去。
母亲安慰我,不要灰心,来年再考。
我不忍心说的是,哪里是我文章作得差,我是出身太差啊!这一年里,我有些灰心,但老母亲一日日的老去,我又不敢太灰心,只得振作起来,另寻出路。
听同科的学子们说,他们说来年要换主考官了,我打听是谁,他们说是要换一个姓纪的学士。姓纪的学士,我长居乡里,又哪里知道甚么姓纪的大学士。
在他们的庆功宴上之时,我听那位堪堪挤上三甲最后一名的进士说:“朝廷变天了,来年的科考都要换人了,你们今年考不上,未必是坏事,来年只管继续,或许还能得个更优的名次。”
我终于听了个七七八八,原来今科取士的考官是宰相陆青羽的人,而明年取而代之的是费铦费大将军的女婿,纪明泽。
那人金榜高中,醉了酒,说话也没个遮拦,“纪明泽过去就曾经主持过科考,那是乾元三年还是四年的事情,当年他被削了官,革了职,你们猜,这十多年过去,他怎么又回来了?”
我垂了眼睛,能是为何,只能是圣上要启用费大将军了。为了费大将军,所以重用他的女婿。
我没猜错,纪明泽的回归,预示着陆青羽一党要倒台了。
一年以后,我随其他学子一起,去拜访了这位消失十多年的大学士。
我们一行十多人,学士府留了我们晚饭,我当时就想,机不可失。
我假借迷路,转到了纪大学士的书房里。我承认,这都是些小伎俩,可小伎俩又如何,管用就行。
纪明泽并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他三十上下,很年轻。他见到我,便笑着说:“脚都没踏进仕途,这就急着来走后门了?”
我微微垂着头,是的,我是来走后门。可终有一日,我也会站在高处,像他一样,俯视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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