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快了两步,那集子我就丢在书架上,也不知还在不在,若是被搜走,连我爹留给我的念想也寻不见了。
我的书房就在后花园里头,里头风景好,可玩乐的玩意也不少,与其说我平日里在里头读书,不如说我闲着就折腾几个老头子玩。他们唧唧歪歪的大道理,我是一丝半点都听不懂的。
才推门进去,我就瞥见了一张椅子,椅子是黄花梨,椅子旁还摆了一张小几,小几上还有一盏甜白。我呆在那里,这里头干干净净,一丝浮灰都没有,显是常常有人来打扫的。
我走到那小几跟前,掀开甜白盏子一看,果真,里头还晃荡着半杯茶水。
“叶少兰,你给我出来!”
我其实也没有把握,这屋子分明是时时有人来的,而家里的白瓷盏早已经收起来了。我改了青瓷,自从被天香的那条蜈蚣吓过之后,我自己都不敢喝甜白盏子。
我扫了屋内一圈,又拿起那盏子往地上一摔,“叶少兰,你个王八蛋,你躲着做甚么,装甚么鬼,你给我出来!”
屋里不会再有别人了,秀儿跟着我,天香已经死了,苏幕是不会回来的,除了叶少兰,还有谁。
茶水泼在地上,早就没有了温度,我坐在那张黄花梨上,掩面哭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个甚么,哭自己无家可归?我早就孑然一身了。
哭自己国破家亡?国还在,只是家亡了。
哭自己死了爹?但我爹死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哭的撕心裂肺,似要将胸中那一口解不开的闷气与苦水一股脑的倒流出来。
我过去怨恨叶少兰,陆青羽已经告诉我事情的原委,我爹的死似乎和他没什么关系,除了他给了我一封信,我傻乎乎交给我爹,将我爹卷入王储风波里。我后来跟着苏幕去了项,一度怀疑苏幕作了什么假的证据,污蔑我爹叛国,来来回回的问,苏幕说与他无关,我该恨的人是叶少兰。他说叶少兰野心勃勃,我其实想驳他一句,“难道你不是一样的野心勃勃?”
崔纲死了,死得既不轰烈,也不伟大,我原以为我爹能似费大将军一样,红袍加身,官居一品。结果没有,我爹什么都没有,静悄悄死在了大理寺,最后连个罪名都没洗清。
我知道他死的冤屈,他戎马一生,哪里懂的人心险恶。就连他景仰的费铦费大将军,也在他死后,霸占了他的位置。不,应该是踩踏着他的尸体,更进一步。
我厌恶这些狼子野心贪得无厌之人,宋家先有一个宋国舅,后来出来一个宋韵昀,我崔蓬蓬原本与他们风马牛不相及,宋家那几个,为着一点子私欲,将我崔家逼上了绝路。
地上茶水泼了就泼了,我一脚踢开碎瓷片,转而去找我爹留给我的那本集子,我上下翻了几遍,怎么都找不见那集子去了哪里。我记得我并没有随处乱放,大抵就是应该在那本李义山诗集的上头。
外头一道黑影子闪过,我闪出去一把抓住那人后背,“谁?”
那人回头看我,一掌就要劈落我肩头。那头出来一道声音:“密云,住手。”
黑衣的女子是密云,那后头的人不不必说了,就是叶少兰。
我背对着那人,没有转身。密云睃我,“刚刚又哭又喊,要死要活,此刻人来了,你不转身看看?”
我没有动,密云道:“你不回头,大人就走了哦。”
我背对着叶少兰,说:“将那本集子交出来。”
密云怪笑,“你跟谁说话,大人早走了。”
我一回头,就撞上了叶少兰的眼睛,他眉眼弯弯的,我说:“装什么疯,快把集子还给我,你拿了也毫无用处。”
叶少兰手朝我颊边伸过来,我后退两步,“你当这里是你家?快把那本集子还我,还有我爹送我的那一匣子珍珠,都还给我!”
密云在背后‘啧、啧’两声,“瞧你们,唧唧歪歪的。那个谁,我家大人说了,万事有他,叫你不要操心。”
我冷看了叶少兰一眼,“你要脸不要脸?你累我家都没了,还万事有你?我呸!”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说话,我可能是中了邪,或者是站在自家的庭院里,觉得有了倚仗,露出了本性。我说:“你个破书生,你勾引大家小姐在前,又害小姐家破人亡在后,你还有脸出来?就你这样的,在戏文里都是薛平贵那样的负心汉,没有良心!”
那一时一刻,我真的觉得我还是崔府的小姐,而他,不过是个七品青袍的教书先生。
我低头扯了扯裙子,说:“我刚刚斩了段其瑞一只手,当作他害我一回的代价。如果你敢串通宋韵昀来害我,我断她一掌不说,还划花她的脸。”
“哧哧”,密云在后头笑得发颤,“我说崔家姑娘,你是不是见我家大人要成亲,这下受了刺激,五通神附身了?”
我瞪密云,“你要是再多一句嘴,连你一道打。”
密云咧着嘴巴,“就你?”
叶少兰一直看着我,唇边竟然还有若有若无的笑意,我斜他一眼,“你笑什么,我说我准备划花你未婚妻子的脸,你笑什么?”
“笑你吃醋呗,你看你那张脸,都酸到园子外头去了。”密云依旧嘀嘀咕咕。
我伸手去扯密云,叶少兰已经抓了我的手,“蓬蓬,我们成亲吧。”
第59章
成亲?
自我从崔府里死里逃生开始,我就没想过与叶少兰成亲。
诚然,我当日那样爱他,爱到眼盲心盲,甚至为他孕育了一个孩子。
可惜的是,孩子没了,我也不再想嫁给他了。
叶少兰抓我的手的时候,我先是停了半刻,才慢慢推开他的手,“先生,学生已经成过亲了。”
我并非为了刺激他,也不是一意孤行要离开他,我只是不知道,他有婚约束缚,我亦大仇未报,我们如何才能蒙着眼睛盖一张被子睡觉。
毕竟,京城里谁人不知,叶少兰曾经是崔相国府中,崔大小姐的西席。
“学生今日游旧园,又于园中得以再见先生,可见先生亦是念旧,并不曾忘记往日欢愉时光,学生很感激。但婚姻大事,先生与学生都身不由己,还请先生三思。”
我后头想,我大概说了一段狗屁不通的话,但是我没甚么好说的。他时常来我崔府,我感激他念旧,可他也阴了我爹爹与我一回,总的来算,还是失了大义,明明做了我崔府的入幕之宾,却背叛了崔家。
我不与他计较这中间细节,当日他是真情萌动也好,蓄意为之也好,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不与他计较。
我拿开叶少兰的手腕,他白皙瘦长的手指伸开又蜷了起来,就似那花儿,将要开放,却又败了。
我提了裙子要走,密云一把抓住我肩膀,“姓崔的,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我侧目,轻轻笑,“良心?不如你去问你家叶大人,看看他的良心在哪里?”
我回头看叶少兰,“我不知道你如何想,但我告诉你,我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嫁给你。你好生回去准备与宋家姑娘成亲吧。”
说完,我顿了顿,“哦,还有,当日你拿走了我一盒珍珠,请你还给我,那是我爹送我的,你没有资格拿。”
密云在我身后冷嗤:“一盒珍珠而已,也值得你这样向大人讨要?”
密云的手还在我肩膀上,我拉住她手腕,用力往前头一拽,她闪避不及,转眼间已经被我欺到身前。我一手扣住她咽喉,“你给我闭嘴,再多说一句,我拧断你喉咙!”
平时有人唧唧歪歪甚么我是不在意的,他们说什么我都可以当没听见,但不能他们或者她们不能说我爹,谁都不能。
我掐着密云咽喉,叶少兰眼睛眯了眯,他说:“放开她。珍珠我改日让人拿给你。”
“哧哧”,我又笑起来,“好呀!”
我拍了拍密云也算标致的脸颊,说:“你家大人紧张你,高兴吧?”
我大笑着走了,我上了我无数次梦见的那条长廊,我说:“滚!崔府不欢迎你们。”
我怀疑我当时是一副张狂又莫名的模样,我笑得张狂,口里的话更是不羁,“一个两个,蝇营狗苟,心里一点脏东西,都藏着掖着,到发臭为止。”
密云紧紧抿着嘴,不算白皙的面庞也飘过一抹绯红,我睨她一眼,笑得更欢了。
叶少兰脸色不好,我踏过长廊飘身而去,我管他脸色好不好,我自行我路,与他何干。
后头用灵芝的话说,我这是乖腻,明知人家心里苦,还喂了黄连给人家吃。我说:“他的苦是他自己寻来的,我的苦却是别人害我的,不能因他自苦,就教人同情他。”
灵芝睃我,“你的苦也是自己寻来的,崔相国早就埋在了紫金山上,坟冢都要长草,你自己过不去,怨得谁?”
灵芝其实说得也对,我爹都死了,京城里已经没有崔纲这号人物了,我还执着些甚么。但我爹自来就同我说:“不蒸馒头争口气,人活着不能吃喝等死,总要做出点事业来,才不算世间走一遭。”我深以为然,我崔蓬蓬虽没个大出息,但替我爹报仇雪恨还是要的。
如若不然,我爹养大我究竟图什么。
我捏着几张契条站在镇江许家门前的时候,心是慌的,这里我曾经路过一回,听那位船老大说,许家家主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厉之人,比起宋家那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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