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钳住我手臂,我挣脱不得,便预备动武,他盯着我,“崔蓬蓬,你就真的活腻了,这样急着找死吗?”
找死?
放屁!我是要去找我爹,他敢这么说我,他才是真的找死。
我正要给他一个过肩摔,他却搂住我肩膀,在我耳边说:“蓬蓬,你不记得我们有过一个孩子了吗?”
我头疼极了,他在说什么啊,他是我的先生,我崔蓬蓬怎么会和自己的先生有了孩子啊。
他看我的眼神太过忧伤,我垂着头,“先生,学生真的不知你在说什么。”
‘哧哧’,天香在后头笑,她说:“大人,小姐这是怨你呢,怨恨你连累崔家,所以连你的骨肉都不要,这是在报复大人啊。”
叶少兰捏我的脸,“崔蓬蓬,你替我的孩子去偿命!”
他恨意滔天,我猛地睁眼,睁开眼睛,才见烛火将灭,外头天已经蒙蒙亮了。
又过了半刻,有丫头进来端走炭盆,盆子里的银霜炭都烧成了灰,我穿了衣裳在窗边站着,那丫头进来反倒吓了一跳,她说:“姑娘醒了?”
我冲她点头,她将炭盆端出去,又打了热水进来,“婢子伺候姑娘梳洗。”
我在镜前坐下了,那丫头替我梳头,“姑娘心思重,头发掉了好些,看这一会儿功夫,婢子手里都是头发。”
我转头去看,果真见她手里抓着一把头发,我点点头,她说:“姑娘还年轻,没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姑娘既住在了咱们寿王府里,只管安心休养,其他的都不用理。”
镜中影像浑浑,我竟似开始看不清东西,那丫头给我梳了我在闺房时的发式,又给我绕了琉璃坠子,外头有人掀起帘子,“婢子来请姑娘出去用早膳。”
我站起身,那个伶俐的丫头给我披上滚着毛边的夹棉斗篷,我冲她笑笑。外头下了一夜雪,推开门,皑皑白雪映入眼帘,我初睁眼一看,便觉刺目。
我眼睛疼得想流泪,便抬起袖子去遮眼睛,等我再睁眼时,已经瞧不清东西了。
第42章
前方雪地里有个人影,我眯着眼睛去看,却只能瞧见有抹暗影朝我走来,旁边的小婢向那人行礼,“王爷。”
寿王府中人唤的自然是寿王,我也低头拜见,“臣女拜见寿王爷。”
那人的影子停住了,停在我身前,“这是?”
身边那小婢道:“崔姑娘是我家王爷请回来的客人,王爷昨日不在,所以不曾见过。”
我抬头看那人,只觉得他人影清瘦,别的便甚么也瞧不清了。那人的声音很轻,与寿王浑然不同,他说:“找大夫来,这位姑娘眼睛似瞧不见东西。”
身边的小婢看着我,“刚刚姑娘都好好的,怎会突然瞧不清了。”
我连连摆手,“无事,我瞧得清楚,瞧得清楚的。”我向前再迈一步,脚下就是台阶,我脚下踩空,直接向前头扑去。那人一手拉住我,声音清澈冷冽,“明明眼睛不好,作何还要逞强。”
我低着头,不敢出声。我栖身寿王府本就是个累赘,而我爹叛国的罪名还没洗清,我就仍旧是个罪臣之女,一个犯官之女若还有诸多要求,我怕惹人厌弃。
那人道:“杨御医今日要来,让他给这位姑娘看看。”
说罢,就转身走了。他走路很慢,轻的带不起一丝风,在昏暗模糊的光影里,我只嗅到了他身上的寒梅香。是的,就如外头那寒风中飘来的阵阵梅花香。
用早膳的时候,寿王爷并不在,由于我瞧不清东西,吃东西竟还要丫头喂食,我想自己摸索碗筷,那丫头很是细心,“姑娘眼睛暂时瞧不清,还是婢子来,等杨御医替姑娘医好了眼睛,姑娘再自行用膳不迟。”
我垂着眉目,桌上食物摆了甚么我都瞧不清,只能隐约瞧见桌上的盆盆罐罐。那丫头同我说:“桌上有百合莲子粥,有新蒸的糕点,还有鲜炸的春卷,姑娘想吃什么?”我嘴角动了动,“就粥吧。”她给我盛了一碗粥,我接过碗,“我自己来。”
莲子粥软糯清甜,我吃了一碗,那丫头又给我夹了一块点心,“姑娘这样瘦,多吃一些。”我冲她笑,“多谢。”
在过去十八年里,我是绝称不上瘦的,天香每每跟随我,我若是手里还拿一根棍棒,大家瞧见我们便会以为我是个恶霸,天香就是那被我欺压的良家女子。我想起当日我爹说我,他说我进了项地,人家绝不会以为我是殷人。是啊,我崔蓬蓬天生就该是个孔武有力的女中豪杰,我又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用过早膳,丫头扶我回暖室休息,我才坐下,那丫头就替我倒了热茶,“姑娘,这是百花蜜茶,很清甜的,姑娘尝尝?”
丫头们这样体贴,我便会想起我是崔家大小姐的日子,那时候我的日子也是这样痛快,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要是想打架,在演武堂里还有专门的人陪我打架。苏幕过去便常常陪我打架,不过我也打不过他,我曾经还想将天香许配给苏幕,还没来得及跟我爹商量,一切都变了。天香成了叶清臣的身边人,而我,与苏幕成了夫妻,他又将我还给了叶清臣。
我过去或许还是个奇货可居的抢手货,因着我爹,因着我是崔相国家唯一的大小姐。到了现在,我只是个烫手山芋,谁接手都嫌烫,谁咬一口都嫌嗑牙。
我在窗边的椅子上坐着,我瞧不见东西,连个乐子都没有,找人打双陆,我不行,找人下棋,我不行,就是拿本书看,我也不行。我靠着窗户沉沉叹了口气,那丫头道:“不如我给姑娘念书听,婢子虽无用,但还识得几个字,姑娘不嫌弃的话,我给姑娘念书吧?”
我点头,“好呀。”
她当真寻了一本书过来,那是本小词,“不占龙头选,不入名贤传。时时酒圣,处处诗禅。烟霞状元,江湖醉仙。笑谈便是编修院。留连,批风抹月四十年。”
我靠着窗子没有吭声,那小婢问我:“是婢子念得不好吗?”
这首词我曾听叶少兰念过,他说这是他平生所愿,不贪慕名利,耽于诗酒,流浪江湖,烟霞之中四十年。
我低着头嗤嗤笑,放屁,简直放屁,他恨不能踩着我崔家直上青云梯,他又怎会宁禅爱风月。
我无端发笑,那小婢道:“姑娘是不是累了,累了婢子服侍姑娘休息?”
我摇头,“你念得很好,嗓子也好,样样都好。”
她听闻我这么说,才放下心来,“婢子还以为念错了,婢子是见王爷常给叶姑娘念书,现在姑娘不能视物,婢子怕姑娘心闷,才贸然献丑。”
“叶姑娘是陆相的妻子吧?”
我也略有耳闻,当年那位叶姑娘将陆相折腾得够呛,听闻陆相差点追出海,后来还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抱得美人归。
那丫头道:“叶姑娘昏迷了一年多,除了陆相衣不解带的照料,连带着恭王爷也是四处奔波,为叶姑娘求药。”
我问她,“那寿王爷给叶姑娘念诗,陆相他......?”
那婢子笑,“念诗的是恭王爷,咱们王爷哪有这耐性,他每每坐不上三刻钟,就嚷着叫陆相过来自己看着,他闷得很。”
我抬头看她,“那方才那位王爷是......?”
她回道:“正是恭王爷,他方自洞庭归来,听说君山之上有一种寒草生于山顶,冬日里,草会开花,拿花入药,能治百病。原本只是传闻,但洞庭传来消息,说有人真的见到了那种草,恭王爷便亲自去了,披星戴月的,今晨才归。”
我有些讷讷,“恭王爷如此在意叶姑娘,那陆相......?”
有人这样关怀自己的妻子,陆青羽怎么想。我想不明白,明明知道对方已经成婚了,怎么还能这样不悔。
我不明白,那丫头也不明白,她说:“陆相说,他的妻子这样受欢迎,他与有荣焉。”
我一手撑着头,“与有荣焉?”
外头有丫头掀帘子,“姑娘,杨御医来了,可方便进来?”
我连忙站起来,“方便的,快请”。我亦不知她们口中的杨御医是谁,不过能出没在寿王府的,自然都是好的。
我眼睛模糊,瞧不清来人相貌,听脚步声,步伐并不轻快,恐怕不应是个年轻人。那人看我一眼,“面色浮肿,双颊凹陷,发色枯黄,不是个长命相。”
这人乍然开口,我停了半晌,才明白他在说我。我站在那里,还弄不清情况,那人又道:“呆头呆脑,言语木讷,不是聪慧之人。”
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他便捏我的手腕,“气沉脉虚,宫内淤血,你曾落过孩子。”
他并不是在问我,只是简简单单在下个结论。
“我......”
我往后缩,这人张口便来,混不理屋里还有好几个丫头,她们每日姑娘、姑娘的叫我,还以为我是未嫁的女子,现在被人知道我落过孩子,人家以后又怎样看我。
我硬起头皮,顶撞了一句,“胡说八道,谁落过孩子?”
那人反倒不说话了,我双手捏在一起,强自嘴硬。
这个时候我不能退缩,如果这丑事传出去,我又如何在这府里立足啊。
那人似乎对府里熟门熟路,他也不多言,只招呼小婢写方子,他念了一长串药名,小婢则在桌上研磨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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