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善冲我摇头,“明月,你们走,你和大人快走,不要管我。”
叶清臣一双眸子仍然似初见的那一天,眸中含有似水春.光,他看着我笑,笑容既暖且美,“蓬蓬,过来。”
我向来知道他的好相貌,今日一见,更胜往昔。我脚下不动,只是侧开脸,一手扶着马车的车板,不想去看他的脸,“叶清臣,真的好没意思,我叫你放人,你听见了吗?她是谁你知道吗,你扣着一个女人又有什么用呢?”
他抬手,依旧说,“蓬蓬,你过来,我放了她。”
佛善冲我摇头,“明月,走,你和大人快走,走啊!”
我脚下似生了铸铁,一步一步像戴着镣铐,我爹死在了大理寺,那我是什么,犯官之女,我若是就这样回了大殷,焉能有好果子吃。
我大抵还是抬腿走了两步的,只是这步伐太小,腿上只有动作,没有移动的距离。一把冰冷的铁刃搁在我喉间,“放开佛善,我们以一换一。”
苏幕的匕首抵在我脖颈,他说:“公平吧?哦,不对,是以一换二,这样的便宜买卖,叶大人还不满意?”
叶清臣一双眼睛在我腹部来回地扫,似在确认我是不是真的有孕,苏幕嗤道:“大人考虑清楚没有,考虑清楚了,赶紧放人。”
我被苏幕压着,一步一步往叶清臣身边走,我瞧不见苏幕脸上的表情,但我看得清叶少兰脸上的波澜,他眯着眼睛,这是他愉悦时才有的神态,他在高兴。
一步之遥,苏幕隔着我与叶清臣只有一步之遥时,苏幕推开我,“走开!”
利刃直刺叶少兰,与此同时,佛善蹲在地上,一个翻身就扼住了两个人的咽喉,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佛善动武,果真强了我十倍八倍。
那匕首贴近叶少兰的时候,我也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起身替他挡刀,“苏幕,不要。”
苏幕再想扯开我已经来不及了,他本就有伤在身,两个人围上来困住了他,我如今行动迟缓,即使给我一把兵器我也动不了武。再后来,佛善杀过来的时候,全身都是血。
血色在我眼前弥漫,明明本该是白茫茫的雪地里,我眼前所见的,全都是苏幕身上的血,还有佛善越来越弱的气息。我夺下苏幕手中匕首,“姓叶的,让我们走,让我们走!”
我不知他是不是听闻我有了身孕,顾及我腹中胎儿,他竟然抬手休战。
苏幕抱着佛善上了马车,我拉起马缰,其实我是不会驾车的,那一时那一刻,我心如刀绞,佛善也是女子,她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我崔蓬蓬走到哪里都是个负累,我究竟所倚仗的是甚么,这世上,除了我爹,再也没有一个人必须忍受百无一用又爱自作聪明的我了。
佛善的气息很弱,风卷着雪花打在我脸上,我能听见她的喘息声,她说:“大人,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皇帝陛下将我赐给你,你觉得我不忠心,是负累。但是大人,佛善喜欢你,真的,佛善是真的喜欢你。”
苏幕大抵握着她的手,低低应了一句,“嗯。”
‘呵’,佛善轻轻笑了,她靠着苏幕,“大人,佛善有身孕了,就在......就在你醉酒的那一日,佛善有身孕了。只是......只是很可惜,佛善没用,孩子保不住了,佛善......佛善也活不到那一天了。大......大人,你不要怪佛善无能,佛善已经尽力了。”
我泪水滚滚往外流,过了许久,才听见苏幕说:“不怪你,怪我。”
我身后的帘子掀开一角,我扭头看里面,佛善冲我招手,“明......明月,慕舒大人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我......我好羡慕。你一定、一定要对慕舒大人好,一定要对他好......”
佛善一双眼睛至死都笑看着苏幕,我忘不了她一双眼睛,干净又良善,她说她母亲是信佛的,整日里最爱说的话是:“善似青松恶似花,青松冷淡不如花,有朝一日浓霜降,只见青松不见花。”
佛善就是浓霜下的女子,心如青松,昂然而立。
我心中悲愤,又不知疲倦,撵着马车也不知走到了哪里,直到苏幕来拉我的手,“我来吧。”他衣衫上都是血,不知是佛善的,还是他自己的,我眼泪又要落下来,“不用,我来。”
‘噗通’一下,车轮子撞到大石块上,我险些掉下去,他看我,“我说我来吧,你花着眼睛,能看清东西么?”
天快亮时,我与苏幕总算到了凤翔镇上,他扣了匕首上的一颗宝石去当铺换了银子,又去棺材铺买了最贵的棺材,找人将佛善葬了。佛善死了,墓在一树桃林里,冬日的桃树干枯,甚么也瞧不出来,选墓地的人说,“到了夏日,这里就美了,那位姑娘一定会喜欢的。”
我站在桃树下没有说话,我亦不知佛善喜欢什么花,她喜欢桂树还是桃树,我也没听她说过,或许她曾经讲过,但我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也没有留心听。
苏幕找了镇上最好的客栈,我不知他何意,他说:“不论我们住在哪里,你那位叶先生都会追来的,既然一定会被发现,我们何必还要委屈自己。”
他说的话总有他的道理,我也不争辩,我知道他在生气,生气我为叶少兰挡的那一下,若不是我非要多事,或许佛善就不会死,佛善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也不会死。
我愧疚极了,“苏幕,我不知佛善她......”
这话虚伪,难道我知道了佛善怀了孩子,我就不会替叶少兰挡那一下了吗?在我心里,终究还是那个人比苏幕要重要的。
苏幕看着我发笑,直接拆穿了我,“知道了又怎么样?你怀的是他的孩子,还能让孩子没了父亲?佛善怀的是我的孩子,所以他才不知痛罢了。”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我拧着眉,“佛善怀孕没有人知道的,真的,他如果知道了,他是不会......”
我尚不知自己仍旧在为叶少兰辩护,苏幕一双眼睛斜过来,“编,接着编。”
我低了头,“佛善没说她怀孕了,真的,我们都不知道。”
苏幕笑了,笑得有些凄凉,佛善说他是孤儿,一个孤儿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自己的血脉,一夜之间就没了,这又让他怎么想呢。我抿着嘴巴,一时之间无力得很,我无心伤害佛善,但不知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小二提了热水上来,还端着一碗汤,“客官,我给您搁下了。”
那汤药黄橙橙的,骨头汤里还弥漫着药香,我侧目看苏幕,“给我的?”
他还是关心我的,苏幕还是那个苏幕,是我变了。
我开始多疑,开始不信任所有人,包括伤痕累累的苏幕和因我而丢了性命的佛善。
我捧起来喝了一口,那药味盖过了汤味,我抬头问,“这是什么药材,闻起来凉得很。”
他说:“落胎药。”
我丢开碗,想找水漱口,“苏幕,你疯了?”
“我疯了?崔蓬蓬,我疯也是你逼疯的,你和你那个假惺惺的先生暗通款曲,未婚先有孕,你还有没有一点点廉耻心,我守了你这么多年,生怕别人碰你一根手指头,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我找杯子倒水,可茶壶是空的,我打开门往外头跑,苏幕一手抓住我手臂,将我扯回来,他一夜劳累,眼角尽是血丝,我开口求饶,“苏幕,你是太累了。佛善走了,你伤心是不是?”
他咧开嘴,“崔蓬蓬,你几时见我看上过别的女人,别说走她一个,就是西海皇城里所有的女人死光了,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只是我丢了一个孩子,你又怀着别人的孩子,你教我怎么想?”
我心里发沉,“那你想怎么样?”
他说:“你把药喝了。”
我梗着脖子,“我说了不喝,上次说不喝,这次也不喝。”
他不再同我啰嗦,端着药直接往我嘴里灌,我咬着牙齿,他一手捏我双颊,我的牙齿都要被他捏碎,一碗汤药陆陆续续灌进我嘴巴里,又流入我咽喉,我想吐,他扬着我下巴,直到最后一滴药滚入我喉间。
我抬着眼睛看他,“苏幕,我会恨你的。”
他低头看我的脸,轻飘飘一句,“随你。”
我坐在椅子上,脸颊红通通的,他就在窗边站着,我伸手叫他,“苏幕,我......”
方要起身,感觉身下湿了一大片,我用手去摸,指缝里全是血。孩子没了,我站在那处,全身被抽干力气,昏了过去。
第37章
再醒来时,我已不在那间客栈里,外头冰天雪地,我身上盖着一件狐氅,苏幕穿着他最斑斓的澜衣,似君王般居高临下看了我一眼。
我们依旧在马车里,车上有小火炉,炉上还有一个铜壶,壶里冒着‘滋、滋’的热气,我伸手去摸自己的腹部,那里原本已经有些微隆起,如今已经平坦得似乎没有存在过那样一个小生命。
我伸手去掐苏幕脖子,“你还我孩子,还我孩子命来!”
他钳住我的手,顺势压上来,“崔蓬蓬,好呀,想生孩子是吧?”他的手指已经扣上我衣领,我‘啪’的给他一巴掌,“有病!”
他坐直了身子,冷笑道:“那就不要口口声声的要孩子,你不脱了衣裳,怎么生孩子?”
我捏着领口,觉得这样的苏幕陌生极了,我缩靠在马车角落,苏幕也不搭理我,自顾自道:“是不是以为要和你的先生团聚了,带着孩子,一家三口,天伦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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