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开,乃幼帝刘通的禅位诏书。称自愧德薄位尊,愿效仿古时先贤,禅让帝位于幸逊,特诏告天下,盖玉玺大印。
高准又报,明日吉时,待百官升堂,丞相入千秋殿,幼帝将亲扶丞相登上宝座,宣读禅位诏书。
此话一出,莲花台里欢声四起。群僚纷纷下跪,以九五之礼表贺。
幸逊得意洋洋,欣然纳受。一片歌功颂德声里,看到议郎竺增立着不动,似面带犹疑。
竺增是幸逊的旧日谋臣,一路拥他,出谋划策,从河南入洛阳,颇有资历。此刻人人庆贺,独他不跪,幸逊心生不快,便出声发问。
竺增道:“非丞相不可称帝,而是时机未到!汉室虽微,然并无暴虐,丞相本已位极人臣,突取而代之,难堵天下悠悠之口,不得人心。这便罢了,我所担忧,乃是北方魏劭。魏劭一日不除,丞相隐忧便在。我知丞相亦一心要伐魏劭。可发布檄文,安他一个不轨罪名,便师出有名,再以汉帝之名召诸侯共伐之,岂不更好?丞相若以汉帝之名出师,那魏劭应战,便是公然谋反,战未开,先失一局。丞相若称帝而起兵,岂不正给了魏劭勤王之名,公然得以挑拨天下,共同对抗丞相?”
幸逊不悦道:“汝何出此言,扫我之兴?所谓无德让有德。汉帝乃自愧无德,当不起尊位方禅于我,我何以不得取?我有天下兵马五十万,猛将数十人,投鞭可断水,岂惧魏劭小儿?前月洛阳东郊又有天降祥瑞,预谶天下新主,正合我之名。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竺增道:“非我妄言。前月东郊所谓天降祥瑞,实是可疑。苏氏居心叵测,丞相千万勿受一妇人蛊惑,否则恐怕悔之晚矣!”
幸逊半生枭雄,对这些祥瑞托梦之说,自然不可能深信不疑。只是他一心称帝,之前苦于没有合适机会,犹豫摇摆之间,恰好苏娥皇托梦之说,投其所想,如给渴睡之人递过来枕,原本五分的半信半疑也就变成了七八分。
听竺增之言,大怒:“汝大胆!居心何在?若非看在你随我多年,略有功劳,我必严惩!我意已决,再有多言者,斩!”
此话一出,他座下僚臣无不变色,纷纷看向竺增,大有埋怨之色。
竺增乞罪退下,心灰意冷。
思忖幸逊,早已经不是从前刚入洛阳那般大用英才了。如今狂妄自大,身边只用谀佞之辈,所信之冯异、臧常、冯招、丁屈,无一不是小人。迫不及待逼迫幼帝退位,取而代之,与魏劭一战,迫在眉睫。审时度势,恐怕败局已定。
竺增回府,心内忧烦。天明之时,得到密报,说幸逊听了苏女之劝,着人要来捉拿他杀头,大惊失色。所幸他在洛阳并无多余家口,当即从南城门奔走逃亡。本想去投魏劭,又想到魏劭对付仇敌的狠辣手段,不寒而栗,踌躇一番,遂掉头奔去汉中,改投汉中侯乐正功不提。
……
小乔孕期如今已有四月,孕吐反应极大,最厉害时,几乎喝一口水都难受,早晚大多躺在床上。好在有春娘照料,半个月前,钟媪也从渔阳赶到了信都。
钟媪说,徐夫人获悉佳音,十分欢喜。特意派她过来,和春娘一道服侍,叮嘱她安心养好身子。
有她二人在旁悉心照料,魏劭更百般体贴,简直捧在手心怕掉,含在口里怕化,最近虽军务渐渐又忙,却一有空就回来伴她身侧。是以身体虽感不适,但小乔心情却平和愉悦。往兖州去了封信,告诉父亲自己怀孕的消息。
白天兖州信使也到了,转了父亲的一封回书。
乔平欣喜异常,叮嘱她养好身子。说乔慈正忙于在外练兵,等他回来,自己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又说家里一切都好,不消她的记挂,叫她和女婿好好相处。
小乔将父亲的信,来回看了好几遍。
文字不便,父亲信上虽没明说,但从提到的阿弟忙于练兵一事,可见一直以来,父亲那边始终都没放下从前议过的图强之事。
她当初劝父亲图强的最直接的目的,固然是为了避免做那处堂燕雀,日后大祸临头而不自知。
如今有了魏劭那样一番保证,小乔心防虽未曾完全消解,但比起从前,已宽坦许多。
但即便这样,小乔还是觉得兖州应当图强。
这样的乱世里,唯兵强马壮,遭逢侵袭,不论来者为何,自己才有转圜的余地。
总胜过每次都要求助于人。
读到父亲这样一句许是无心的话语,让小乔感到很是心安。
白天睡了一下午,傍晚觉得人爽利,便起身给父亲回书。
写完回信,因近冬日,昼渐变短,才酉时中,天便黑了,春娘入房掌灯。
钟媪指挥两仆妇抬食案入内,摆在榻上,含笑叫小乔用晚饭。
小乔问魏劭。
之所以问,是因为最近他虽渐渐变得忙碌,但到了这辰点,一般都已回了。
她从有孕之后,一天吃上六七顿,晚饭太早便吃不下去,是以这些天,都是等他回来两人一起用饭的。
今日却还不见他的人影。
钟媪道:“方才男君派人传话,说回来要迟些,请女君先自行用饭,不用等他。”
魏劭既特意派人回来传话,想必是有事。
小乔便不再等,自己用了饭。怕又呕出来,在房里略站消食,便被春娘催着躺了下去。
魏劭迟迟未归。
小乔有孕后,除了孕吐,也很爱犯困。
日子基本过的浑浑噩噩。躺在床上,边睡边等魏劭,迷迷糊糊间,便睡着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耳畔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辰点了。
不用睁眼,觉到身畔多了一具火热躯体,便知魏劭在床上。
感到他似在触摸自己面颊,惺忪间娇娇柔柔地嗯了一声,猫儿似的伸了个懒腰,抬手攀住了他肩,软若无骨地趴道他胸膛上,依旧闭着眼,含糊问道:“夫君几时回的?”
“有些时候了。”
听他说道。
小乔方睁开双眸,撑一边臂探头看了眼房中的钟漏,惊觉已是下半夜的未时了。
便转向魏劭:“这么晚,夫君还不睡?”
魏劭未答。只注视着她的面庞。
睡了一觉,面颊便烧了起来。浑然不自知却温香艳玉、桃夭柳媚的一种神态,勾人极了。
极力忍住想倚玉偎香的念头,将她抱了平放在枕上,手掌轻轻贴在她还平坦的一片小腹上,微笑问道:“小东西今日折磨的你可厉害?”
小乔仰在枕上,摇了摇头:“今日我都在睡觉,好了许多。”
她和魏劭四眸相对:“可是出了什么事?夫君回来这么晚?”
而且,总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和平常有些不同。
“蛮蛮,接下来一些时日,我没法再陪着你和咱们的小东西了。”魏劭凝视着她,道。
小乔一怔。下意识地要问怎么了,话到嘴边便改了。
“又要打仗了吗?”她轻声道。
“幸逊篡位称帝。集结兵马,号称五十万,预备北上过黄河,伐我。”
魏劭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静。
但小乔却在他幽深的眸底目光里,觉察到了一丝兴奋的光芒。
小乔呆住。
她知道魏劭和幸逊之间,会有一场决战。
这将会是一场风云变色、喑呜叱吒、决定了天下大势走向的大战。
赢了的一方,毫无疑问,通往问鼎天下方向的征途将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如她梦到的前世那般。
她自然也知道战果。
但和她梦中前世不同的是,幸逊称帝和他称帝洛阳后发起的这场与魏劭争夺天下之钥的大战,竟来的这么早。
在她没想到的这个当下,提前了数年,突如其来地就降临了。
……
信都成为了魏劭狙击迎战的临时战前军事指挥部。
这座城池上空的气氛,一下变得紧张了。
几天之后,民众终于也留意到了仿佛源源不绝的从四方赶赴到了这里的披甲执锐、神色肃穆的将军们。
他们开始忐忑议论,一场新的战争,是否又要到来了。
民众们猜想的并没有错。
李典、李崇、张俭,魏梁……
魏劭麾下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们,于数日之内,获悉消息,在做好后防留守准备后,从幽州、并州等地应召,陆续火速奔赴到了信都。
大军开始陆续南下,陈兵黄河北岸。
信都的四方城门,从早到晚,即便深更半夜,也不时有流星快马如同闪电似的驰骋出入,递送各种讯报和消息。
信宫前堂的议事大堂里,灯火往往深夜不灭,乃至通宵达旦。
魏劭和他的谋士、将军、辎重、粮草官们,在那里议定对策,商讨方略。
对于这场大战,他们早已经有过准备。
是以虽然气氛紧张,但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
只是魏劭一下就变得忙碌异常。
白天小乔不可能再看到他。
晚上他也总是回的很晚。
有时凌晨,睡下去没片刻,也会被突然传来的一个关于黄河前线的新的消息给叫走。
半个月后,十一月底的这一天,魏劭最后定下了应战之策。
以黄河北的黎阳渡为大战本营,建寨扎栅,高唐、范津两地,建犄角之势,西南两百里外的黄池为粮草库,构防线严阵以待,狙击幸逊大军于黄河北岸,决一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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