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慢慢凝聚在乐器架上。
上面,林林总总放了不少乐器。
这会子,耳边的丝竹声依然未绝,她像入了一个音乐屋。
摸着鼻子,她笑着瞥那女弟子,“这做得真有些精巧,佩服佩服!”
两个女弟子看着她,只是微笑,默不作声。
墨九慢慢站起身,明亮的眼神儿撩着她们笑,猛一个凑头靠近,“嗳,我说二位姐姐,我是一个小菜鸟,只喜欢机关而已,本事么,连入门都不够资格,你们会给我一点提示吗?”
她似笑非笑,女弟子却答得严肃,“不会。”
另外一个女弟子适时接上一句,“因为我们只会奉茶,不会机关。”
墨九眼珠子一转,“姐姐生得好幽默。”
不消说了,为免作弊,奉茶的女弟子都不懂机关的。而且,机关屋里的情形都会尽入人眼,八间屋子,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里面作弊。但于墨九而言,这其实是一个真正的考验。不管怎么说,机关屋不可能临时布置,包括方姬然在内,另外的六名女弟子,她们都极有可能从不同的渠道事先得到一点消息来源,只有她一个人才是临场发挥。
“这不公平啊!”
她讷讷地说着,走向乐器架。
茶香袅袅、一件件古谱的乐器精致得像古董,有着淡淡的古董味儿,墨九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喜欢这样的东西。她一件一件用眼睛轻轻抚过。七根弦的古琴、形似梨子的埙、大小筚篥,桃皮筚篥、古筝、洞箫,但凡她在晓得的古乐器种类,这里都应有尽有……只可惜,这些乐器上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整个屋子,每一个地方,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也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有一炷香的时间为限,人的心理压力就会大上许多。
墨九从这一排乐器架走向另一排乐器架,眸中幽波游荡,不知情绪。
她见过无数的机关,也看过无数与机关书籍,对机关之术涉猎极广。可不管是陵墓防盗的机关,还是用于武器作战的弓弩或弩机,或者是锁具与刑枷等等用于现实生活的用品,其实都只是机械的一个部分,运用弹簧和力学的原理。机关的门锁,也基本形成杠杆原理,用以控制,总得有肉眼可见的组成成分。可这里什么都没有,清洁溜溜的一间房子……真的只是初级机关屋吗?
怪不得东寂说,让她来玩玩就好。
两名女弟子像门神似的,一左一右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们不会影响她,也不会帮助她,却无端给了她压力。
在这个压力里,还有一个来自休息室,来自休息室里的萧六郎。想到有无数人盯着她,墨九心里的澎湃感就越来越强。尤其先前在萧六郎面前夸下海口,如果她连初级机关屋都过不了,怎么好意思见他?
她未必要赢最终,起码第一轮不能落马。
若不然,连她自己都会觉得,她与墨家钜子无缘,也做不成墨家钜子了。
有一种不自信,在特定的人面前会显得更严重。
萧六郎锐利的眼神,不时在她脑子里晃动。
萧六郎那句“你赢不了”的话,也让她的心绪,无端地不安起来。
她不论遇到什么事,都很淡然,可步子丈量着机关屋,她踱来踱去,却有着从来都没有的焦躁,不时揉着额头,“门……门儿会在哪个方位?”
眼看那炷香一点点往下燃烧,她突地站定。
就在她的地下方,有两名女弟子的影子。
她抬头,并不见有灯火,只头顶上有几片亮瓦。
几乎霎时,她便想到,这间屋子,是为离。
离在八卦之中,象征太阳。
看来八间屋子的布置并非都一样的,与方位有关,也因方位而不同。
她把目光落在那一壶水上,唇角微微一扬,又坐了回去,不慌不忙的倒了一杯水在手上,晃晃悠悠地斜坐在椅子上,慢慢阖上了眼,一口一口慢慢喝。
两名女弟子面面相觑,完全不理解她的行为了。一开始她很焦灼的在想法子,她们以为她再不济也要坚持一下的,如今她的样子,却像是放弃了。可放弃了比试,也不当这样悠闲自在才对啊?
一名女弟子抿了抿嘴唇,有些紧张的上前,“姑娘,你不继续找了?”
“不急。”墨九乐呵呵睁开眼,淡淡撩了她一眼,复又斜躺着,像在品一杯极品名茶,极为自在。末了,又两名女弟子目瞪口呆地注视里,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放到鼻端,慢慢地嗅着,神色极为镇静,并无半分紧张之色。
女弟子回头看一眼香炉里的香,疑惑道:“香已过三分之一。”
墨九微微一笑,“不还有三分之二嘛?急什么?”
女弟子互看一眼,又咬咬唇,“姑娘,若不能破机关屋,我们会一直困在这里,直到比试全部结束,这个时间……很长,我们怕姑娘呆不住。”
“我吃饱了进来的,呆得住。”墨九轻轻看她们。
遇上一个这么不争气的,两名女弟子抿紧嘴巴,索性不再吭声了。
墨九轻轻阖上眼,依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喊,“恭喜方姑娘第一个出机关屋!”
很快,又有一阵恭喜声和嘈杂的喧嚣声。
墨九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不晓得这什么材料做成的机关屋,也忒不隔音了,无端让外面的人影响里面人的情绪。当然,也有可能故意为之,给人造成心理压力的。可墨九这个默默嗅着那个瓷瓶,心里却慢慢淡定下来——那个瓷瓶里的药膏,是她以前从萧六郎的药庐里顺来的,有清心明目之用。
她先前的情绪太烦躁,很奇怪的一种烦躁。入得这间离屋,她什么也没做,也没有感觉出了什么差子,脑子却不太清楚,就像离了魂似的,如今嗅着这药膏,她舒服了许多,不免又想……下回还得多拿点萧六郎的好东西,关键时候,太好用了。
她坐在椅子上,慢慢舒服起来。
睁开眼睛,她看向屋顶的亮瓦,正午的阳光从亮瓦处射入屋内。
她观察着,掏出怀里的小罗盘。
两名女弟子见她掏了罗盘,又睁大眼看她,目光有了希望。
墨九托着罗盘,看着方位,又看一眼那光线的落点,紧蹙的眉头打开了,唇角浮上一抹笑意,慢慢收好小瓷瓶,把它当宝似的纳入香囊里,方才慢慢托着罗盘走向那一束光线下。
光线在罗盘上反射出一抹亮光,她突地探手往乐器架上的一把古琴。
古琴“砰”一声脱离架子,被她纳入了掌中。
可机关屋,并无异样,更没有出现机关。
难道是她估算失误?
墨九微微失神,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屋子里的光线突地暗了下来,先前从亮瓦上射下来的阳光突地没有了,整个屋子都黑暗下来,便连离两个女弟子,她也看不见了,只有黑暗里那一支还燃在香炉里的香提醒着她,她的人,依旧还在机关屋中。
很显然,她抽错了乐器,开错了机关,让指引的光线没有了。
四周黑漆漆的,她如何再能开门?
一瞬间发生的事,来得太快,她脑子里却飞快闪过一个念头。
按照她的想法,应当是不会错的——她观察了许久,那一束从上而下的光线,每一次的方位都不同,隔一个相等的时间,会分别落在八个不同位置,每一个照射的乐器也不同。而先天八卦的离位在正东方向,就是那一把古琴。为了准确,她特地用罗盘测过,不会有差。
按机关技巧,那一定是“关口”,开启机关的地方。
可她抽了那把古琴,不仅没有打开机关,反倒关上了光线。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下意识的她突然想到巽墓,当时她也按常理跳入了池中,寻找生门,可结果生门的位置,才是一个大陷阱。想想,她还是太天真了,机关屋并不按常理出牌,那一个看似生门的东西,其实才是死门。她有些懊恼,同样的错误,她又犯一次。同样的陷阱,她中了两次……可一个同样的手法,会不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她想,也许是的。
每个人布置机关的手法会有类似。
这个机关屋的布置,兴许与巽墓改机关的人有联系。
墨家果然藏龙卧虎,老祖宗的本事,小瞧不得。
没有时间想那么多,她握紧手上的罗盘,走向先前她抽古琴的位置。
一个已变成了死门的生门,未必不会再成为生门。那个“高人”既然喜欢逆向思维,那么她就顺着她的意好了。墨九的手指摸索着那一排乐器架,一点一点摸过去,心里却不再忐忑——机关屋里一片黑暗,休息屋中的人都将看不见她。
乐器架上的位置原本是满满当当的,那里缺了一个,就会与旁边有些不同。
虽然没有光线,可墨九还是轻松摸到了原位。
不急不躁地挪过去,她将古琴重新放了回去。
头顶上那一束太阳光线,果然又亮敞了。
她轻轻松一口气,看两个紧张的女弟子也缓过劲了,又笑着微微眯眼,想象着休息屋里的人会有什么表情和心思,萧六郎又会有什么表情,再一次关注着太阳光线从头顶的亮瓦射入时的方向,再一次看向那把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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