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萧乾没有再停留,转身领几个侍卫自去了。
温静姝看着他俊逸如仙的背影,还有被灯火勾勒出的颀长影子,只觉心里一阵阵犯凉。这个男人有着谪仙一般美艳的容颜,却凉薄寡情,从不为女色所动,有着高山远水的淡薄情怀,却又有着金戈铁马争霸天下的志向,矛盾、内敛、叫人心悦,叫人欢喜,又叫人怅惘痛苦。
花圃里的花,一朵朵艳丽多娇。
温静姝的手指摸上一朵,将它掐碎在掌心,看她零落落地,哑然失笑。
“可我毁去的一生,又怎么算?又找谁去算?”
——
“使君!”薛昉回头看见温静姝的影子,小声道:“二少夫人还在那里。”
萧乾脚步很快,眸底有浓重的阴影在凝集,“多嘴!”
“哦,那我还是问大少夫人的事吧。”薛昉被吼了,有些不敢对视萧乾,只一个人小声叨叨道:“……我觉得大少夫人与二少夫人不太一样。二少夫人对使君好像是真心喜欢的,大少夫人对使君嘛,好像除了吃你的,用你的,再玩弄你,就没有别的了。若认真说来,二少夫人对使君更好,可也不晓得为何,我还是喜欢大少夫人多一些。以前属下听人说,这人与人之间,就靠一个眼缘。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道理的……”
薛昉正在思考人生,突地肩膀被人碰了一下。
他抬头,看见闯北念着“阿弥陀佛”的标准身姿,“干嘛?”
闯北正视着他,摸了摸光滑无毛的头顶,奇怪问:“你一个人在念些什么?”
薛昉回道:“我在和使君说话啊!”
闯北双手合十,“施主真是惹人哀伤,主上在哪?”
薛昉一惊,这才往身侧看去。可哪里还有萧乾的身影?
他无语了,“使君被我念走了?还是找大少夫人去了?”
闯北摇摇头,给他一个深不可测的表情,“佛曰:不可说。”
——
城郊宅院,酒过三巡,墨九的脸色更红了几分。
她倾身拈起石桌边一株秋菊的杆子,将它艳艳的金黄花朵托在掌心,想想又扯下几瓣,泡在自个面前的酒杯里,晃荡一下,看花瓣缠绕着透明的酒液,无端觉得这画风太过美好。
“东寂……”
东寂长发轻荡,转头看她。
只一声轻“嗯”,似缠绕了无数的情绪。
墨九摸摸自己滚荡的脸,放开花儿,严肃问:“你这地方真漂亮,得值多少银子?”
东寂没想到她会莫名问这个,轻笑道:“你若喜欢,送你好了。”
换了平常姑娘怎么也得忸怩着拒绝一下,可墨九却当即就来了兴趣,一拍桌子就把事儿定下了,“好哇好哇。一言为定?”
东寂果然一愣。
且不论这个院子的价值,就单凭这座可远眺临安城的高台,就费工费钱又费时。
可他说出口的话,又如何收得回来,“一言为定。”
见他这般爽快,墨九对他好感又添了几分,笑眯眯地捏着下巴,从帐幔飘飘的高台窗户,望向临安府渐渐熄灭了灯火,渲染在一片黑暗的城池,“不晓得这个宅子,叫什么名字?”
东寂温和道:“既然送你,自是由你取名。”
墨九也不客气,“这个好。”
沉吟一瞬,她盯着面前酒杯里的菊瓣儿,一槌定音:“就叫‘菊花台’好了。”
“菊花台?”东寂默一下,脸上荡漾着暖暖的笑容,“好名字。”
墨九哈哈大笑,心里藏了见不得人的猥琐小心思,端酒喝时,不由呛得咳嗽着,把眼泪都呛出来了。大抵是酒后壮胆,加上心情愉快,她拿起一只筷子,在瓷碗边上有节奏的敲击着,便唱起了前世那首人人耳熟能详的《菊花台》来。
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
惨白的月弯,弯勾住过往
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
是谁在阁楼上,冰冷的绝望
雨轻轻弹,朱红色的窗
我一生在纸上被风吹乱
梦在远方,化成一缕香
随风飘散你的模样
菊花残,满地伤
你的笑容已泛黄
花落人断肠
我心事静静淌
北风乱,夜未央
你的影子剪不断
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
这货唱歌不算特别好听,可备不住嗓子生得好,加上《菊花台》那首歌,她上辈子实在听过无数遍,想唱走音都难,虽然情绪搞了一点,听上去却也悠然婉约。渐渐的,她胡乱唱着,突然听见耳边有了伴奏的音乐,琴声悠悠如同银河中星辰流泻,带了一丝忧伤,一丝诉不出的情怀……
她转头,看东寂把琴放在石桌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间有节奏的跳动着,一首古琴版的《菊花台》伴奏音便充斥在这秋风乍起的高台之上——只凭她这样轻轻吟唱,东寂就能和弦伴奏,看来此人不仅上得厅堂有颜值,下得厨房做好菜。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应当也是无一不通了。
墨九静静看着她,逗趣的心思没了,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
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子,却有兴致陪她在这胡闹?
……果然颜值有这么重要么?她又摸了摸脸。
东寂拨弄着琴弦,长长的发丝落在弦上,听她没了声音,轻轻抬头。
“你唱得很好,不必害羞。”
墨九捏了捏发烫的耳垂,“我不是害羞,只是……”
见她眸底有犹豫之色,东寂又笑道:“以食会友,琴音相伴,如伯牙子期之遇知音,本是人生美事,你又何必拘束?”
话虽这么说,可墨九却是唱不出来了。
也不晓得是酒水太醇美,还是这个样子的东寂太迷人。听他抚着琴,若她再扯着嗓子唱歌,实在尴尬。所以,她将筷子丢在桌上,在筷子划过碗边时清脆的“铮”声里,似笑非笑道:“伯牙子期,这个比喻确实不错。但愿经年之后,你我情分亦不负这一桌酒食,不负这一首琴音。”
东寂沉静如水的脸,有一刹的恍惚。
认识这么久,墨九虽然一直很严肃,却从无这一刻这样的认真。
她又道:“有句话,我想告诉你。东寂,不论你是谁,如今的我,都把你当成朋友。并且以有你这样的朋友为荣。但愿这份纯粹,不会改变。”
灯火之下,东寂面庞微凝,如玉一般的手指依旧拨弄着琴弦:“你唱的这曲子,我从未听过,很是喜欢。你若再唱一回,我便应你所允。”
墨九醉眼惺忪,可脑子却清醒的很,与他相对而坐,看他眸底光华流转,她一双晶莹的眸子微微眯起,脸上也荡漾出一种平常并不多见的情绪。考虑一瞬,她长长的睫毛眨了几下,再出口的《菊花台》,就没了先前的吊儿郎当,一字一句,唱得认真柔和,细听,似乎也有几分幽怨。
花已向晚,飘落了灿烂
凋谢的世道上,命运不堪
愁莫渡江,秋心拆两半
怕你上不了岸,一辈子摇晃
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
我一身的戎装,呼啸沧桑
天微微亮,你轻声地叹
一夜惆怅,如此委婉……
琴声与歌声,传出去老远,醉的不仅是人,似乎也是夜空。
不知过了多久,墨九声音戛然而止,不好意思打个呵欠,“天儿快亮了。”
东寂仔细收了琴,又自然地探探她的手,“秋夜太寒,没冷着你吧?”
墨九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脸,“正好降降温,消消脸上的颜色。”说罢看东寂含笑看着她的脸,白衣长发,温柔多情,目光许久没有挪开,她不由怔住。一男一女这样相看,在带了花香与酒香的空间里,帷幔飘飘,香风缭绕,实在太容易催动暧昧。
“看我做什么?”墨九脸上烫了几分。
东寂慢慢起身,走到她的身侧,一言不发。
墨九觉得心跳突地加快,不敢看他的脸,“我得回去了。”
东寂没有回答,只拿过石凳上一件精致的月白色风氅,慢慢披在她的肩膀上。墨九正想去接风氅的带子,东寂却错开她的手,双臂从她背后轻轻绕过她的脖子,伸向她的领口,一点一点,不紧不慢地将风氅为她系好。
这样温柔的举动,这样俊美的男子……一般人真抗拒不了。
墨九收了收心,吁一口气,想说句什么来缓和气氛,东寂却又温柔地替她拂了拂凌乱的头发,然后问:“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低柔清浅的嗓音,搅得墨九心乱如麻。
她并非没有与男子有过肢体接触,便是萧乾也曾抱过她。
可这一刻,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画面太暧昧,她只觉心慌得厉害。东寂这种成熟男子的眼神,温柔、有力,分分钟就可以挑出她一腔的悸动。这人不若萧六郎那样清冷凉薄,对任何女子都拒之千里,即便有着令人惊艳的美,也让人不敢靠近。东寂不同,他像握着一把可以让女子束手就擒的刀,很容易让女人在他渲染的甜蜜与柔情之中,难以自拔。
她轻呼口气,没有回头,只道:“你不是早晓得我是谁,还问就矫情了。”
东寂似乎笑了一声,语气里有一抹去寒生温的暖意,“我想听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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