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亓箫自以为藏拙藏得不露声色,却不晓得他重武轻文都被承元帝看在眼里,一来二去他藏拙的事如何瞒得住承元帝的利眼?
因而在承元帝开口他为何装作答不上来先生的问题时,韶亓箫着实呆愣了许久。良久,他才轻声说:“母妃的遗愿,是叫我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别去争不属于自己的。”
承元帝静默之后,叹息道:“既是如此,你以后万勿后悔才是。”
韶亓箫直视承元帝的双眼,坚定道:“儿子不会后悔。”他前世做得更过的时候都没后悔过,更何况是今生。
况且,他两世为人,从来都没想过登上那个位置。
这一次剖白之后,韶亓箫与承元帝的关系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原先韶亓箫对于承元帝,总带着一份小心翼翼地揣摩,每每言行举止都在内心计较过承元帝是否会不喜才会行动。
坦诚之后他便放开了很多,也不再患得患失,父子之间倒是越发如平民百姓家的父子般亲厚又自然起来。
承元帝看在眼里,自认为他是在失了母妃的庇佑才这样的如履薄冰,如今儿子能想得开,同他这个父亲又亲昵起来,他心里自然也高兴,便愈发喜爱这个与他而言与别的皇子都不同的儿子。
韶亓荇仍然时常来珑翠宫看望他,韶亓箫心知若不想给自己招个无视兄长的黑名声,就得与他虚与委蛇。
他又在前世里洒脱惯了,让他弯弯绕绕地耍手段他也学不会,只好每每在韶亓荇过来时拉上林嬷嬷作陪,平平淡淡与他叙旧。至于韶亓荇话里有话的话,自有油盐不进的林嬷嬷为他不着痕迹地挡掉。
如此几月之后,想来韶亓荇也明白他这里是再不能亲近更多了,便在得了承元帝“兄友弟恭”的夸赞之后,退回了原来的相处模式,不再试图将他拉到他的阵营。
林贤妃一如前世一般,在来年六月生下了四公主,顺利晋封林贵妃。
满月那天,韶亓箫带着礼物前去林贵妃的娴吟宫中道贺,见着了四公主。小婴儿长的白白胖胖,粉雕玉琢,躺在摇车里挥舞着藕节小手,笑起来露出粉嫩的无齿牙床,看得人心都化了。
无怪乎承元帝这么疼爱这个小女儿。不过在这一世,这份疼爱终究没有超过韶亓箫。
时间如白驹过隙般呼啸而过,一晃已是三年过去。到了承元二十六年,韶亓箫已是一名十五岁的翩翩少年郎。
而他这三年来持之以恒一直在做的那件事,也总算有了回报!
☆、第7章 千呼万唤
承元二十六年五月。
今年夏天仿佛来得比较快,时间才是初夏便已热得人直流汗了。
京郊官道上,火热的阳光将路石照得滚烫无比。又是一年百官入京述职之时,官道上朱轮與车来往不绝,车轮碾过,扬起一阵干燥的烟尘。
其中最显眼的乃是一队朱紫四銮與车领头的入京车队。
大周朝王爵定制,只有侯、伯爵位者方用四銮與车,位至国公者可用六銮。而皇室成员,郡公用四銮,郡王用六銮,太子、亲王用八銮,帝王尊者用的便是最高的九銮。
再看與车上的虎豹雕花,乃是四品武官的身份代表。光这一辆與车,就已足够判断这队主人的身份了。
太平盛世,武官升迁都得按资排辈,自然艰难。因无战事,就连朝中正一品的太尉之职也已空缺多年,故而这四品在武官中已是难得的高位。更何况这一位不但有了四品官职,身上还有着不是伯就是侯的爵位。
大周几任皇帝对授爵一事都远比前朝谨慎的多,不光定下“非功在社稷者不得授爵”这样严格的规矩,还取消了世袭罔替的爵位传承制度,就连历来皇后的娘家可得的世袭三代而降爵的承恩侯也被改为袭一代而降爵的承恩伯。
甚至皇帝自己的儿子,都不同于前朝的皇子那般一出生就有亲王爵。除却储君,其余皇子只能从郡公做起。皇子无功就只能十五承郡公,三十承郡王。换句话说,若非有功或是新帝加恩,皇子又老老实实不犯事的话,那终其一生就只能得个郡王位度过余生了。郡王与亲王别看只差一步,但前者是袭三代而降爵,后者却是可以袭五代而降爵的。这又岂是一步之差?
由此可知,当今大周朝内要以一介臣子之身得封一个爵位,该是多难的事。
若是对如今朝中颇有了解的人,稍一分析便知——在由南往北的入京官道上,四品武官,身上有或侯或伯的爵位,一行十几辆與车,必定是有家眷同行,又带着不少箱笼随行,想是调职入京、以后都会长居京中才是——京中符合这般条件的,只有过去十余年来一直长驻京外为官的忠勇伯赵毅了。
赵毅自承元十一年起便在外省谋官,一路做到正四品上的崇州府折冲都尉,过去一年多来因一直念着京中的忠勇伯老侯爷和老夫人年事已高,便给承元帝上了折子祈求入京为京官,以侍候家中老父老母颐养天年。承元帝念其至孝,便调了他入京。
这不,待崇州一切事务交接完毕,赵毅便带着夫人和外放后才出生的小女儿回京了。
同行在官道上的官员瞧着这队一望便知是京中权贵的人马,有些难免心思灵动的想要攀附一二,但一见这一行人随行的护卫个个训练有素,行走间威严肃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就又停步不前了。
到了夕阳西下之时,这队人马已来到距离襄京城二十余里外的陵县驿站。
领头的朱紫四銮與车停下,同时朱紫色的帷布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一身青色圆领窄袖袍衫的忠勇伯赵毅,率先钻出與车。
他生性随意,也不等下人搬出马凳,便自行跳了下去,待下人恭敬地放好马凳,才伸出一手,扶着與车上出来的妇人缓缓下来。
“你说你,年纪一大把了还这么妄为,一点儿样子都没有,也不看女儿都笑话了!”已是四十九岁但仍保养得如四十岁的中年妇人的伯夫人吴氏下了與车,便同丈夫抱怨道。
吴氏梳着中规中矩的燕尾圆髻,发上左右各别着两只檀木箜篌簪,又以金镶珠宝蟾花钿点缀其中,耳上是一副白青玉红宝石耳坠,手腕上也是一副绞丝红宝石银镯,上缀的宝石色泽与耳坠完全一致,瞧起来既不失典雅,又有雍容华贵之感。
不等赵毅腆起脸来与妻子好说,就听得一声介于小女孩儿与少女之间的清润嗓音,伴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铃声响起:“母亲,父亲这是身体健朗呢。”
正从與车里探出头来的,正是赵毅与吴氏的独女,也是赵毅和吴氏的老来女儿——年仅十三岁的赵敏禾。只见她明眸皓齿,娇美可人,头上梳着少女式的丱发,两边髻各系着一串彩色流苏,上缀两只小小的铜铃,耳上只戴着两只小小的珍珠耳坠,手臂上却只有一串珊瑚坠金玲手钏,令她每每行动间便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格外娇俏可爱。
此时她灵活地钻出與车,无视丫鬟伸过来扶她的手,自个儿提起群子,从没有马凳的另一边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到地上。
吴氏一看,险些眼前一黑晕过去,这讨债来的小女儿,还哪儿有官家贵女的端庄贤淑样儿啊!
赵毅却哈哈一笑:“好!不愧是我忠勇伯府的嫡女!”
吴氏愈加气得发昏,舍不得打上女儿,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两指夹住赵毅腰上的一块软肉,狠狠一拧!
赵毅原本闲适朗笑的脸上顿时一僵,讨好着看过来,只听得吴氏淡淡道:“老爷莫忘了前些日子您还着凉不适过,咱们还是早些进驿站休息吧。阿禾,你也跟上,莫跟你父亲似的,这么不着调。”
今年夏天来得早了一些,天有些热,但到了深夜却还是带着凉意。赵毅前些日子里贪凉,晚上入睡时趁着吴氏没注意便掀了薄被睡觉,却不想得第二天一早便发起烧来,弄得吴氏好气又好笑。——都过五十岁的人了,还这么一副不着调的模样。
赵毅也是羞愧难当,在女儿问起他怎么好好的着了凉时,也无颜说出实话,只含含糊糊地敷衍过去了。
之后,赵毅也不在外头领队骑马了,而是跟着妻女一起坐着與车行路回京。
吴氏如今此言,明里是在说女儿学着父亲跳下與车一事,听在赵毅耳朵里却是明白,妻子就差明明白白地“威胁”他了——再这么教坏女儿下去,别怪老娘把你做的糗事告诉女儿!
赵毅殷勤地扶着妻子进驿站,等关上门来,便板起脸告诫女儿:“阿禾,你母亲说的是!你也大了,该有女孩子的样子。以后万不可再这么淘气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却是背着妻子朝笑嘻嘻的女儿挤挤眼睛。
赵敏禾也借着母亲没注意,小小地朝父亲吐吐舌头。
吴氏对女儿实在有些无奈,她中年生女,丈夫对这个小女儿千宠万宠,舍不得她受一点儿委屈,凡事女儿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当爹的已经这样溺爱了,她这当娘的就只好扮演一个严母的角色,可惜很多时候也都狠不下心来。
幸好女儿虽是被娇宠长大的,却并不任性娇气,寻常在外的待人接物和礼仪也从不出错,只是性子活泼了些,又喜好舞剑骑射之事。大周朝虽民风开放,还一直提倡女孩儿家也要巾帼不让须眉,但女儿家将来嫁人,总要以性子端庄贞静为好,否则让婆家觉得不安分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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