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这样的道理?”阿顾奇道,“那为什么,太医院从前都是午时来人给我按摩呢?”
赖姑姑轻蔑一笑,“那不过是太医院的谬误罢了!太医院的人认为午时阳气最盛,殊不知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午时阳气虽是最盛,反而有盛极而衰之兆。不如清晨远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介绍道,
“娘子,老奴此时按着你的大趾趾尖端,待会儿会沿大趾内侧,赴本节后的半圆骨,轻轻推拿,其后上行足内踝前方,再上腿肚,过足三里,沿胫骨内侧后方,直抵腹内,这是人体足部太阳经脉,入属脾脏。一遍脉络按下来,便可活跃全身血脉。尤其对娘子的足行有好处。”
她一边说着,一边施力。手上的力道轻缓有劲,按着刚刚说的经脉按摩过去。阿顾伏在榻上,初始不觉得什么,很快如沐春日暖阳,只觉得一股气流从丹田升起,整个身子都暖烘烘的,待到按摩结束,披着衣裳坐起来,只觉脸上红扑扑的,连素来冰冷的足部都感到了一丝暖意,不由得面上露出一丝喜意。碧桐在一旁也欢喜赞道,“娘子,你的手果然要比平常热些呢!奴婢瞧着赖姑姑这套手法,是比闵医女的要强些呢!”
“姑姑果然大才。”阿顾转过头去,对赖姑姑道。
赖姑姑笑道,“不过是雕虫小道而已!”转头看着碧桐笑着道,“碧桐,我将这套按摩法子教给你,你日后替娘子按摩,你觉得可好?”
“我?”碧桐愕然,“可是姑姑,你为什么……”
她便是再天真,这时候也是知道,当日闵医女虽答应下来,却没有将按摩手法的窍门真正教导给自己。便是闵医女,对于自己的那一套按摩手法都敝帚自珍,不愿传授给自己;赖姑姑的手法瞧着明显比闵医女高明,却为何愿意敞快教授呢?
赖姑姑面上浮起不屑的笑意,“有的人若是只靠一样技艺当家吃饭,自然不舍得将之教授出去。我却有着技艺无数,这套按摩手法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种,便是教了人,也不会让自己没有饭吃。再说了,”她顿了顿,微微一笑,“这套按摩法子一遍施行下来要耗费不少力气,我年纪大了,偶尔做做还行,长此下来却是支持不住的。我瞧着你禀性忠厚,想要你跟着我学了,日后好常给娘子做一做,你瞧着如何?”
碧桐低下头,感念道,“碧桐蠢笨,在这鸣岐轩中本是个最没用的。姑姑若是不嫌弃,碧桐自当努力学习?”
“没用?”赖姑姑摇了摇头笑道,“谁说你没用的?”
她瞧了瞧阿顾,笑着道,“别的不说,你是从乡下来的,有一把大力气,娘子腿足不好,日常进出移动的时候,你伺候起行坐卧轻轻松松的。其他的那几个丫头却都是娇滴滴的,做起来可要费劲的多;且这些日子我虽然不说,也看的出来,小娘子面上虽温和,却有几分洁癖,不习惯旁人随意碰触肢体,你是这轩中最得小娘子亲近的,这些举举抱抱的活儿,只有你最适合做。只单凭这一点,你就足以立足鸣岐轩。”
碧桐怔了一怔,她在宫人的冷嘲热讽中失去了自信,想要离开宫廷逃避开来。阿顾虽然将她留了下来,可用的是她和阿顾的情谊,本心里,还觉得自己是个卑微无用的小丫头。赖姑姑的一席话敲醒了她,帮她找准了自己的独特之处和在鸣岐轩中的定位。她思度着赖姑姑的话语,渐渐挺直腰脊,身上焕发出一丝自信来,扬起头来,望着赖姑姑眸子闪闪发亮,“多谢姑姑!”
阿顾坐在榻上笑着望着这些。待碧桐退下之后,方转头对赖姑姑笑着道,“多谢姑姑对碧桐的指点之恩。你费心了!”
赖姑姑微微一笑,低下头来,“小娘子言重了。碧桐丫头有你这个主子挂念,才真是有福气,这个小妮子诚实忠厚,老婆子也确实挺喜欢她的!”
她微微一笑,“前些日子老奴说过要伺候娘子制香,如今春阳生发,各品香料老奴已经是自尚宫那儿挑好了,最近天气又晴朗,不如咱们今日便来制香吧?”
阿顾精神一振,“真的么?”盈盈道。
她本来就对制香有兴趣,当日好容易等到江太妃制香的时候让自己在一旁陪着,结果自己挂念圣人的事情,匆匆离了凝华殿,前往丹园查访姚良女的事情。如今赖姑姑投自己所好,说是要“伺候”自己制香,自己自然便是十分喜欢。
“香之一道千变万化,所谓制香,也不过是在熟悉了各种香料习性之后,照着自己想要的目标取舍,择了香方制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处,这样制出来的香,也就合了自己的脾性。老奴一直有一个理念,养生应当顺应四时。天道是最完美的道理,什么时候产了什么瓜果,那便是这个季节最好的食品。制香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
“那如今是春日,应当制什么样的香呢?”阿顾问道。
赖姑姑微微一笑,“这自然是看娘子的。娘子觉得春日是什么样子呢?”
“春日最要紧的,便是万物回春,生机勃勃。”阿顾想了想,答道。
“便是这样了,”赖姑姑道,“面前这些都是各种香料,都是性子温和,没有寒凉之物。娘子想着这个道理,自己择了香料配置,再按照合香的法子制出来,也就制成了娘子独特的香了!”
“哦。”阿顾点了点头,望着面前的各种香料,想着自己心中的春日,该当有着淡淡的草木之香,于是问道,“那我可不可以加一些草香?”
赖姑姑瞧着她,目光中闪过一丝笑意,点头道,“自然可以。草木性温,娘子可以多加一些。”
阿顾又在赖姑姑的伺候下“择定”了各种香料的配比,便开始制起香来。待到过得几日,香粉渐渐干燥,捏成丸子渐渐成形,褐色的泥土色泽,带着草木生发的气息。阿顾望着自己“制成”的香,带着明显的喜爱之情。命人在轩中燃了,闻着香品淡淡的草木清香,明亮的荔枝眸中闪着兴致勃勃。
赖姑姑笑着道,“大凡常人制香,都会为香品起一个名字。这香乃是娘子亲手所制,娘子不如给这香起一个名字吧!”
阿顾沉吟片刻道,“这可是好。这香乃是春日之香,带草木生发之气,就唤作‘醒阳’吧!”
“好名字,”赖姑姑大赞道,“春之发生曰醒,醒春之香,日后鸣岐轩里便点着醒阳香吧!”
阿顾命绣春向尚宫要了一批越窑冰纹圆盅,将这醒阳香装了,分赠给太皇太后、丹阳公主、太嫔、十公主,众人得了都十分喜欢,太皇太后和公主都有回赠了大批珠宝绫罗,十公主则封了一札凤凰花汁手绘的凤凰笺作为回礼。
凝华殿中,江太妃命人燃了一炉醒阳香,分辨着散发出来的淡淡香味,赞道,“这香不错,可见的制的人是个深通香道三味之人。”
“是吧,是吧?”阿顾得意非常,“这可是阿顾亲手制出来的。”
江太嫔微微一笑,将越窑冰纹盅置在一旁,问道,“这个不急,我先问你件事儿。阿顾,我听说,你觉得我挂着的这幅《惊鸿图》少了一个人?”
“是呀,”阿顾点了点头。
江太妃凝视了她一会儿,“你为什么这么觉得呢?”
阿顾颦眉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道,“我也没什么特别的依据,只是觉得画中的女子目光十分多情,虽然在舞蹈之中,却是一直看着殿中画案之后,就觉得那儿应当是坐了一个人给她在看的。”
江太妃默然了一会儿,才轻轻笑道,“我竟是没有看出,你竟是个有天分的。”
她瞧着墙上的《惊鸿图》,一贯清冷的神情中第一次透露出清浅的情绪,“这张《惊鸿图》并不是原图,而是我的凭着记忆的摹写之作。原图本是当初宫中画师张尧所作。当初我和神宗皇帝在飞霜殿前饮酒作乐,极致之时,我起身为神宗皇帝跳这曲《惊鸿舞》,画师张尧在一旁作画,画上有这株绿萼梅,有跳惊鸿舞的年轻的我,还有坐在一旁观看的神宗皇帝。”
阿顾听的入神,追问道,“后来呢?”
江太妃沉默了一会儿,“后来啊,后来这张《惊鸿图》不知怎么的不见了,我也自请退居东都上阳宫,过了好些年,有人在民间寻到了这幅图,重新献给了神宗皇帝,神宗皇帝见了这张图,不知道怎么想的,感慨万千,在图上题了一首诗:
”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
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
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
短短的一首圣制七绝,写尽的,是神宗皇帝对隐在记忆里曾经的宠妃的缱绻怀念,多年之后,它穿过时空而来,映在当年的人的身上。绿萼梅落下来了,落不尽的,是当年跳舞的女子对观舞帝王的思念。
“东都离长安远,上阳宫又不通消息,待我辗转听说此事,已经是过了大半年时光,哭了一场,凭着自己的记忆,将这张《惊鸿图》重新摩了出来,却是已经忘了神宗皇帝的模样,只好留空。这些年,我面前人来人往,这么多人看过这张《惊鸿图》,从没有看出什么,却没有想到,竟是你这个孩子瞧出了中间阙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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