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幅百花不落地缂丝裙挂在衣架上,华丽无匹,刺痛着阿顾的眼睛。
阿顾坐在轮舆上,瞧着挂在自己面前的百花不落地缂丝裙,这条裙子这么美,在绿色的锦绣上,或深或浅的缂着一百朵花,每一朵都鲜妍明媚,巧夺天工。美的斑斓,明媚。犹如整个春天一时间都拥簇到面前。
“县主,”碧桐瞧着百花不落地缂丝裙赞叹道,“这条缂丝裙真美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一条裙子。”
“美丽,也许吧!”阿顾道。
这是一条应该穿在灿烂春光里的裙子。她应该由一个健康的少女穿在身上,在阳光下灿烂的奔跑欢笑,带着元气、欢快的气息,落下一地的荼蘼;而不应该由自己这般羸弱的少女穿着,坐在富贵黯淡的室内,衬压的面色苍白如雪低迷。
“县主,”碧桐没有猜到阿顾的心意,上前欲取过这条百花不落地缂丝裙,笑着道,“我伺候你换上吧!”
“别碰它。”阿顾忽的大声喝道。
碧桐的手僵在半空中,回过头看顾令月,顾令月微微垂首,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显见的情绪激动。碧桐小心翼翼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顾令月回过头去,伸手拭去滚到腮边的泪珠儿,吩咐道,“把这条裙子收起来吧!”
“啊?”碧桐愕然睁大了眼睛,“为什么呀?”她不舍道,“这条百花裙多漂亮呀,县主您穿在身上一定十分好看。”
“我让你收你就收起来就是了!“阿顾扬高了声音。
碧桐抬头看了看顾令月,退后一步,屈了屈膝,应道,“是。”
阿顾眼睁睁的瞧着衣架上明媚斑斓的春光一寸一寸的收起来,别过了头!
☆、第198章 二八:谁复相寻觅(之心痛)
六月里,姬泽头痛自当日初次发作后,数次复发,卧在寝殿之中,面色潮红,额头因为痛楚涌现数根青筋,王合雍坐在榻旁,急急在铜盆中拧了一条热帕子,搭在姬泽额头,“御医,圣人怎生疼的这么厉害?”
御医冯辙跪在榻旁,向天子告了个罪,方伸手查看姬泽额头,又细诊过天子脉象,方拱手道,“圣人这是风疾,如今方是初发阶段,尚可通过按摩手法予以控制。到中年之后会日益严重。”
大周姬氏皇族素有风疾,到了一定年纪就会发作。高宗皇帝姬渠晚年头风症剧烈不能视事,将国事委托薛皇后处置。薛妩代夫高坐朝堂视事,因此树立威权,培植了一批心腹,为日后罢黜亲子英宗皇帝姬敬、自立为女帝打下了根基。可以说,若非高宗皇帝风疾给予了薛氏光明正大接触政权的机会,许是史上再无这位女帝的传奇人生。高宗皇帝头风第一次发作年纪是在三十三岁。姬泽却在二十四岁就开始发病,较诸高宗皇帝足足年轻了九岁,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王合雍面上变的十分难看,“可是圣人饮食素来清淡养生,平日弓马也是不缀。此前并无发病征兆,这风疾怎么会忽然发作?”
冯辙面色一面茫然晦涩,对此事也是十分不解,只得道,“皇后殿下恕罪,人的头颅十分复杂,难以解释其中因由,臣也没法子给一个定论。许是因着一时运动过度,又许是受了极大的情绪刺激……”
话语落入姬泽耳中,面色一片晦涩,伸手阻止道,“阿鸾,好了。风疾乃姬氏遗传疾病,历来毎代男丁之中皆有罹患此疾之人,纵国医圣手也难以化解。此事怪不得太医局。你也不必太过苛责了!”
王合雍只得打住,躬身道,“臣妾领命。”甘露殿中光芒明肃,瞧着姬泽因着御医按摩手法渐渐和缓下来的神色,王合雍小心翼翼笑道,“圣人,我想着这宫中如今还没有小皇子小公主,着实冷清了些。不如这几日设个宫宴,遍邀亲戚少女赴宴,也好热闹热闹,您觉得如何?”
“你是后宫之主,”姬泽道,“这等事情你决定就是。”
王合雍笑着道,“既是圣人允准了,臣妾便是徐尚官操办起来了。”
“阿鸾,”姬泽犹疑片刻,终究叮嘱道,“阿顾若是进了宫,你厚待一些,别让她受了丝毫委屈。”
王合雍闻言心中微沉,自己入宫之后也曾主办过数次宫宴,姬泽信任自己,从未多加一句吩咐。今次却特别嘱咐自己厚待阿顾,甚至用上了‘丝毫’一词。王合雍闻言愈发心惊肉跳,笑着道,“阿顾性子可人,臣妾也很是喜欢她呢。圣人您就放心吧!”
六月初六,温暖南风吹彻长安大地,太极宫中繁花绿柳,王皇后于宫中举办宫宴,长安名门贵女皆赴宴。宜春县主顾令月入宫拜见的时候,王合雍目睹顾令月,笑着问道,“听说宜春县主近来得了件百花不落地缂丝裙,最是美丽不过,今儿入宫,怎么不穿了来?”
“劳皇后殿下挂念,”阿顾笑笑道,“那条缂丝裙的确是精致无匹。只是阿顾自惭面色苍白,倒有些不好意思,怕那条百花缂丝裙的风采太盛,压过了自己本身,反倒显得面色黯淡。反而是不美,便将那裙子收起来了。”
“是么?”王皇后闻言微微意外,晦涩而笑,“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又道,“这宫中你尽可随意,可莫要拘束了!”
“放心,”阿顾咯咯一笑,“我心里亲近圣人和嫂子,才不会拘束了自己呢!”
王皇后在长安之中极有贤名,众位闺中贵女都颇为有好感。举办的宫宴上一片热闹。阿顾坐在宴会上,伺候在一旁的侍女仔细瞧着,待席上缺了什么,便及时补充上来,瞧着众人簇拥中的王皇后,犹如神仙中人,忽的生了一丝羡慕之感:王合雍毓出名门,美丽聪慧,及长为太皇太后选中,母仪天下,当真可谓幸福美满。
席上三勒浆温的暖暖的,阿顾仰头多饮了几盏,稀薄酒意蒸腾而上,压的面若桃花,笑着道,
“殿下,阿顾出去发散些儿!”
“去吧,”王合雍含笑道,“外头风大,别待太久了,快些回来。”
“皇后殿下,”丹砂凑到王皇后耳边,不悦抱怨道,“圣人对宜春县主这般宠爱,莫非当对其颇有心意呀?”
“胡说什么呢?”王皇后回过神来,疾声厉色斥道,面上一片冰霜。“圣人岩涯高峻,宜春县主亦冰清玉洁,你不得胡说八道玷污他们的名誉。”如今她忖着姬泽心中用意,对这个少女心中充满怜惜之意,莫说丹砂这等猜疑子虚乌有,便是当真有此事,这个时候,自己难道还能计较什么不成?
丹砂受了训斥,面色发白,垂头应道,“是。”屈膝退下。
“宜春县主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可怜的,”王合雍叹了口气。
出了宫殿,三勒浆的酒意被外头南风兜头一吹,微微发散出来,陷入一股微醺的境遇。阿顾索性乘着这股微醺之意在宫廊之上行走,瞧着西海池旁假山之下一丛魏紫牡丹开的分外明艳,见猎心喜,指着牡丹要碧桐推着自己过去,瞧着魏紫花枝摇曳,心中高兴。忽听得小宫人轻巧说话声从假山后随风传来,“……元姐姐,如今这太极宫中王皇后正文中宫,母仪天下,薛修容美貌妩媚,占得圣宠,钟宝林位份低微,性子又老实,咱们的日子着实好生难过呢!”
阿顾闻言微微一怔,打眼从假山后往外瞧,见枝叶掩映中,两个小宫人坐在海池边闲聊,听这两个小宫人说的话语她们乃是宝林钟宝莲宫中的人,姬泽后宫中有几位低位嫔妃,阿顾宫宴之上曾经见过数面,却没有什么交情,此时听着这两个小宫人说起自家主子钟宝林,倒是不觉得如何,微微一笑,正想悄悄避出去。
“其实钟宝林宠可以走些门路。”适才那位宫人姐姐开口道,“我听闻当初薛修容走的便是宜春县主的路子,方才入宫。如今宜春县主风头正盛,钟宝林若能讨好了宜春县主,想来县主在大家面前说一句话,大家说不得会宠爱些宝林呢!”
“宜春县主?”先前那个小宫人道,声音含有一丝不屑之意,“元姐姐,”凑到元氏宫人耳边,悄悄道,“我与你说一个秘密,你可不要说与别人,我有一个同乡要好伙伴如今在御前伺候,他悄悄告诉我,说大家这次与河北孙氏联姻,最后定的可能就是这位宜春县主呢,若当真如此,县主怕要远嫁范阳,很快就不在长安了,如何还有能耐在大家面前说好话?”
小宫人的话语轻轻,响在阿顾耳边,却如同轰鸣雷鸣。“砰”的一声,失态掐断了一支花枝。
两个小宫人听闻动静,喝问道“什么人?”从池子旁奔出,瞧见了坐在轮舆上的阿顾,登时面色惨白,跪在地上求道,“县主饶命!”瑟瑟发抖。
阿顾却仿佛充耳不闻,一双荔枝眸视向空茫之处,完全放空。其实很多事情未必之前没有征兆,只是那人是自己敬之重之、信之赖之的哥哥啊,自己那般相信于他,根本不愿意去想如是的一丝可能性,方遮了眼睛闭了耳朵,完全将自己蒙在鼓中。此时为人在自己耳边喝破,方欺瞒不得,近日以来大片大片异样思绪在自己脑海中奔走而过,犹如奔马一般,将自己思绪扯成一团浆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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