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顾披着狐裘大氅停坐在红梅树下,仰头瞧着枝头灼灼展开的红梅花瓣,心中一片欣喜之情,唇边泛出笑意。这幅画面落在立在一旁捧着手炉汤水伺候的丫头眼中,犹如神仙中人,清美夺人心魄。
“天气这般寒凉,”碧桐瞧着万籁霜天中阿顾伶仃的背影,着急道,“县主若当真喜欢梅花,回了屋里一边捧着热汤一边临窗观赏也就是了。何必一直待在外头,若是冷了手脚,回头发了风寒可怎么办?”
“别去,”红玉拦着她,眉宇间瞧着阿顾欣喜的侧颜露出一丝温柔欣慰之意,“公主去世之后,县主一直忧愁不乐,今儿好容易开怀了些,咱们就在边上候着,别打扰了她的兴致。”
从芙蓉园返回杨柳庄,一路上青围马车微微摇晃,一路上碧桐坐在车厢中伺候,瞧着阿顾眼角眉梢犹自焕发的喜悦精神,若有所思,“县主,您就这么喜欢红梅啊?”
阿顾握着窗帘低低道,“是呀,很喜欢,很喜欢!”
碧桐不解,“既是喜欢,便折一枝回去插瓶就是了,何必这么念着?”
阿顾瞧着车外皑皑冰雪,霜天野旷,眉宇间露出一丝怅忡惘然之色,“梅花绽放在枝头,风骨凛然,方是最美的时刻。若强折了回去插瓶,虽能挽住一时馨香,却很快就凋折了。这世上总有一些极美好的事物,喜之爱之,我虽然不能时时留在身边,亲之近之,可这么远远的瞧着,偶尔怀想一番,已经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了。”
碧桐眉宇间露出一丝茫然之色,“县主您如今想的越发高深,奴婢竟是有些听不懂了!”
阿顾闻言睇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听不懂也好!”
马车一路北行,不经城门入长安城,直接绕行北沿城墙,往官道而去,御人忽的“吁”的一声急急勒住驾马,瞧着面前拦住马车去路的乡间少女横眉怒斥,“你还要不要命啊?好好走路忽然冲到马车前头来,还好我反应及时,不然撞到了,可怎么办?”
路间少女连连低头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小女子一时失了神,打扰了贵人一行。”
阿顾打起马车帘子向外张望,见一名十五六岁黄裳少女低着头立在车外,身子窈窕,衣裳料子不过是寻常粗布,上背着一个背篓,脚上踏着的鞋履边缘磨损,显见的不过是平民家境,许是附近哪个村庄的农家女儿,急着做活赶路,与马车撞到了,方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位小娘子,”开口询问道,“你没事吧?”
罗珂听闻马车中少女询问之声,忍不住抬起头张望过来,见车帘下露出一张少女容颜,画眉仙目,虽因着守孝装束素雅静谧,依旧玉华光辉,一望之下犹粉簇艳光,恍若神仙中人,视线竟被这等清艳容色所压,一时之间抬不起头来。失神顿了片刻,方回过神来,慌忙答道,“劳小娘子垂问,奴家不过是吃了一吓,身上溅了些尘土,并无其余大碍。”
“那就好,”阿顾点头道,“这条路是车马大道,小娘子日后行走当当心些,若是当真撞上了,可就让家人担心了!”
罗珂垂目谢道,“多谢娘子提点。”
“嗯,”阿顾点了点头,放下帘子,吩咐道,“继续走吧!”
御人“哎”的一声应了,扬起马鞭挥斥在驾马身上,拉起马车继续前行。
午后回到杨柳庄,凤仙源一早前来拜访,如今在庄中等候,阿顾瞧见了久别不见的师姐,眉宇间扬起了欢快的容颜,“师姐今儿怎么来了?”高高兴兴的吩咐碧桐准备茶点,二人在房中坐下,“若是早知道师姐今儿回来探望,我就不出门了!”
“也没有等多久,”凤仙源微微一笑,“我近来得闲,想着阿顾你在庄子上度日,便过来瞧瞧你。”瞧着杨柳庄风光清雅,屋舍俨然,
“瞧着你在这儿日子过的挺惬意的!”
“这儿风景美,如果不介意其他,确实挺惬意的!”阿顾道,“今儿个我去芙蓉园,瞧着从前植的一株红梅开的极好,竟是瞧的出神了。这方回的迟了!”
“你呀,”凤仙源嗔道,“知道你素爱梅花,不想竟爱的如此痴迷,”又道,“我瞧着这红梅,也像是阿顾你的化身了!”
阿顾唇边泛起一丝自嘲之笑,“我如何比得红梅呢?”眸光微微黯淡,“冬日自有北风,梅花不过是点缀之意。红梅能够开在冬日里,静静绽放,也是好的!”
凤仙源闻言眼睛眨了眨,虚领了一下阿顾的意思,心中怜惜,扬眉道,“我认识的阿顾,从来都是自信洒脱的,如何竟效这种小儿女之态?”眉宇间敛着一丝怜惜之意,“梅花绽放枝头,自有凛凛风姿,又何须这些有的没的。要我说,冬日怜惜梅花,所以降下白雪,增添了红梅灼艳姿态。你瞧,白雪覆在梅花枝头,是不是很美?”
阿顾闻言瞧了凤仙源一眼,“听着师姐的话总是让人心中开朗,”
“我不在长安的这些日子,百岁春没有出什么事情吧?”
“能出什么事情?”凤仙源饮了一口饮子,笑道,“百岁春近来生意可好,近年根的时候更是大赚了一笔。只瞧着你的得的分红就该知道。可好,如今王皇后题的匾额还在衣肆门上挂着呢,有哪个不长眼睛的敢得罪咱们。”瞟了阿顾一眼,
“倒是顾娘子如今在杨柳庄中守母孝,不能再服咱们盛服出入贵女游宴,今年长安春日之中,都少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阿顾道,“我如今守孝,只着素服,自然比不得长安城中那些个花枝鲜妍的小娘子了!”
“胡说,”凤仙源扬眉,“谁说素服就不能打扮的漂漂亮亮了。阿顾这么说,可当真是小瞧了我凤仙源的本事!等着瞧,明儿个我就让人做一套好看的素服给你。”
“瞧你说的,”阿顾骇然而笑,“守孝便该静心,今儿我去芙蓉园赏梅已经是略有一些出格了。如何还能起心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这样施为,岂不是对阿娘的不敬?”
“你这是迂腐!”凤仙源不客气的拍了拍阿顾的肩膀,“我自来觉得,守孝在心。你心中思念记挂着你阿娘,便是你的孝心了。至于外在的一些庸礼俗仪,又有什么要紧。”凝着阿顾,“就是公主在天有灵,定也希望瞧着女儿漂漂亮亮的,方才心里高兴。”
“真是说不过你。”阿顾叹着摇头,
二人在屋子中闲话了一回,说起这大半年来长安城中发生的一些大事。前些日子,寿光公主姬华琬从宫中出阁,嫁给邹国公张大象嫡孙张逸。天子悯张氏,效丹阳公主当年旧例不设公主府。公主归降张门,除门前列双戟,平日不对公婆行礼外,一切悉与平常勋贵子媳一致。“听闻张家瞧着寿光公主失宠,张逸记恨姬华琬当初对自己的言语蔑视之情,对姬华琬十分冷待。夫妻房中不睦。这位公主空有着宗室最美的姿容,一时间竟将日子过的凄惨至极。”
阿顾静静听着姬华琬如今的境遇,只道,“这是她当初自己修的因果,也是当承受的。”容色淡淡。
凤仙源瞧着阿顾淡漠神色,心中忖着,当初姬华琬在清河公主府设计阿顾,险些令阿顾陷入悲惨局面,尚且可以放到一旁。此后阿顾的母亲丹阳公主因着此事怒气攻心,强撑着身子入宫鸣冤,后来旧病复发不治而终,可以说因此事间接丧命。这么算起来,阿顾和寿光公主可算是结下了一段杀母之仇,对阿顾而言,寿光公主虽是因着自己的言行己是遭了报应,但若要她为着姬华琬如今的凄惨遭遇生起一丝怜悯之心,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心中怜惜,不免转了话题,“咱们不说这个了,听说圣人去岁新封了一个县主,你可见过了?”
“你说的是零陵县主吧?”阿顾点头道,道,“我也曾听过她的名字,只是这一年来我在庄子里守孝,竟是没怎么回过面。”
这位零陵县主芳名姬雪宜,乃是英宗皇帝姬敬流落在外的孙女。当年英宗皇帝和容皇后被流放至房州,在房州病逝。仁宗皇帝登基后曾命人去房州寻访过英宗后裔子孙的消息,使者到达房州后查访英宗皇帝和容皇后的二子一女,原穆太子姬琬、合阳郡王姬瑗以及安乐公主皆在十数年中先后去世,膝下也没有子孙,便无果而返,仁宗皇帝听闻消息只得叹息一声,将这几个侄子侄女都追封了事。却不妨英宗长子先穆太子姬琬还留下了一名女儿,并非太子妃赵氏所生,乃是妾室之女,那名妾室在穆太子病故后被送出,一月后方发现有孕,不敢声张,在外生下此女,因此并未被使者发现。这个女儿便是姬雪宜。姬泽如今将之接回长安,封为零陵县主。
“那可真是可惜了,”凤仙源笑着道,“上次她到东市的时候,我偶尔见过一面,这位零陵县主可真是个大美人,犹如冰雕雪砌,令人惊艳。”
阿顾不以为然,“零陵县主父祖亡故,虽然如今重回富贵之地,但想着丧在房州的亲人,怕是心里也不好受。”
凤仙源认同的点了点头,“这世上各人有着各人的不幸,忽然面上染上一丝羞涩之意,“其实我今儿前来,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低下头去,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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