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失笑,嗔她:“怕什么,只管涂,我不怕疼。”
绿蕉抿着嘴角看她一眼,叹口气,到底没奈何下手涂上了淤青处。
若生倒吸了口冷气。
说不疼,还是疼的。
绿蕉没好气:“皮都蹭破了,真不用请个大夫来瞧瞧?”
“就跌了一跤哪里需要请大夫。”若生摇摇头说了一句,转念却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不觉问道,“慕家老爷子可是来过了?”
绿蕉道:“还未曾,听说慕老爷子出门会友去了,得后日才能回来。”
若生闻言深觉遗憾,沉默了半响,说了句:“着实不巧。”
两日工夫,说长不长。说短委实也不短,谁也说不好这里头会出什么变故。
她心下不安,却没法子,连气也没精神叹了。寻常大夫不顶用。太医院里的那些个或许有用,但眼下这种时候并非人人都可信任,能请动慕家老爷子,是最好也最稳妥的法子。
只可惜,如今人不在。
若生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正要说话,冷不防外头帘子一掀,窦妈妈连通传也顾不得,闪身走了进来,沉声说:“三姑娘,发作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若生听懂了。
她当即站直了身子,趿拉着鞋子就要往外走。
窗子外沙沙一阵响动,不及众人反应,转眼间已成瓢泼之势。若生推门而出。迎面打来的雨珠又冰又冷,冻得人一个激灵。
夜色愈黑,周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檐下的防风灯光亮渐微,慢慢的也不顶事了。廊下湿漉漉的,她一脚踩上去,鞋面就被打湿了大半。
这场秋日疾雨来势汹汹,不比盛夏时节的雨势小,雨水打在地上,激荡起一层又一层的雨幕。白茫茫的,像是山间瀑布。
若生深一脚浅一脚,前行的速度却并未放慢。
窦妈妈打着伞,牢牢跟在她身侧。可在豪雨间,这般油纸伞显得尤为得单薄,似乎不堪一击。
雨势不收,伞也打不住。
风亦大,吹得人身上的衣裳猎猎作响,像站在山峦顶峰。一个不慎就会失足跌落深渊。
云甄夫人踯躅花的瘾,也如同这场风雨一样,凶猛而难以预料。
她发了大火,要人去取烟来,可烟早被烧了个干净,如今再找,连渣也没有,谁能给她取得出来。可云甄夫人却像是不记得这件事了一般,只说要,旁人一概不提。
若生进门时,她已摔了一盏紫砂壶,转眼间又摔了副盘玩多日的手串,绳子一断,珠子噼里啪啦落地,四处乱滚。
一屋子的人,皆噤若寒蝉。
珠子滚啊滚,滚到了若生脚畔。
鞋履沾了水,湿哒哒的,珠子滚到水痕里,也变得湿哒哒的,像是泪做的。
若生深吸口气,把手一扬,沉声道:“来人拿绳子来!”
“放肆!”云甄夫人喘着粗气拍桌子。
若生握紧了拳头也咚咚咚地砸桌子:“还不快去!”
底下的人这才反应过来,一个接一个地跑出去寻东西。
“阿九!”云甄夫人急急喊了一声,突然口气一变,软和下来,“只要一点,一点就够了……”
若生听得心惊肉跳,当下脸色大变。
她何尝见过这样的姑姑!
“窦妈妈!”厉喝一声,她扭头就走,未及出门,眼眶里已有泪水溢出,低头抬手一拭,以袖掩面,飞快走至廊下。她受不住姑姑那样说话,生怕自己一时心软铸成大错,只得先行避开。
片刻后,若生收敛心神重新入内,云甄夫人已被束住了手脚。
一旦失控,她保不齐会伤到自己,凭她的功夫,丫鬟婆子想拦可也拦不住,只能捆起来了事。
但戒瘾之难远不是这些——
折腾到夜半时分,云甄夫人开始高热不退。
两颊酡红,像是吃醉了酒的人,浑身冒冷汗。意识一会迷糊一会清醒,未曾进食,却一直作呕。
窦妈妈煞白着脸,低喃:“偏生慕老爷子人不在京中,这可怎么是好……”
若生皱眉听着,忽然心念一动有了主意。
慕老爷子不在家中,可慕靖瑶在呀!
虽是夜深人静疾雨大作,但若生和慕靖瑶私交甚好,自有来往的法子,她咬一咬牙,让人磨墨手书了一封连夜送去给慕靖瑶。
也是巧,雨声大,慕靖瑶念着自己新辟的那一小块药圃,大半夜的披衣起身打了伞要出门,前脚准备走,后脚就接到了若生的急件。
夜色深浓,她甫一见信,唬了一跳,连忙展开来看,看过蹙起了眉头。
戒瘾不能强戒,需逐步而行。
若生和窦妈妈也都知道这个理。虽则若生才知道这事,但窦妈妈早有察觉,是以前些日子就已在留意减少云甄夫人平素的烟丝用量。
所以照理来说,纵然云甄夫人身子不适,也不该这般严重。
慕靖瑶低头看着若生潦草的字迹,眉头愈皱愈紧。
……只怕还是云甄夫人底子虚,禁不住了。
第264章 担忧
细思片刻,慕靖瑶将手中花笺一攥,站起身来吩咐后头站着的婢女道:“掌灯。”
婢女连忙答应一声,去执了只灯笼。
主仆二人便就着夜色匆匆忙忙去了药房。
慕靖瑶心中有了数,下手便也就毫不迟疑,一排排抽屉依次打开关上,片刻后她便抓好了三服药,用桑皮纸一裹,将药方安置于上方,取了纸绳来捆扎妥当,留个活扣递给婢女,道:“命人速速送去!”
婢女应是,正要走,她忽然心中一动,遂出声将人喊住,又另取了一只细颈小瓷瓶出来同方才抓好的药放到了一块儿,这才轻轻颔首让婢女退下。
然而雨夜天色暗沉,纵使诸人心中焦急,这一来一回,仍是费了不少工夫。
东西送到若生手上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了。
云甄夫人高热不散,吐了一回,好在昏沉沉睡去后倒是平静了些。
若生连屋子也不得空回,就松垮垮披着身外衫站在廊下,就着防风灯的微光低头看信,捏着信纸的手指冰凉凉,像是要被夜雨带来的寒气冻僵。
“哗啦啦”的雨声里,她长长吁了一口气。
适逢窦妈妈出来,她便将手里捆扎好的药包递了过去:“照着方子上写的让人拿下去煎了吧。”
“是。”窦妈妈接过,迟疑着,还是问了一句,“这药方,不知姑娘是从何处得来的?”
若生闻言,在廊下微光中淡淡笑了下,轻声道:“妈妈只管放心,这药是从慕家求的。曼曼姐自幼跟着慕老爷子研习医术,加之天分过人。她的医术远胜坊间寻常大夫。”
昏暗中,若生的眸光很亮,声音虽轻却也坚定,窦妈妈听罢放了心,抓着药包下去了。
若生目送她远去,拢了拢身上衣裳,转身推门走了进去。
行至床边。她唤了一声“姑姑”。帐子里却并无回音。
云甄夫人尚未清醒。
若生抿了抿唇,伸手撩起帐子一角挂在了床柱铜钩上,而后弯腰俯身掏出慕靖瑶着人送来的小瓷瓶。拔去堵住口子的木塞,倒了两粒药丸在掌心里。
少女的手掌单薄而白净,指骨纤细却并不过分无力。
朱红色的丸药不过比珍珠米大些,在她掌心里滴溜溜地打着转。发出极淡的清香。
若生扶起姑姑的头,将药丸喂了进去。
云甄夫人半寐半醒。忽然睁开了半只眼,从眼角余光里瞥了她一眼。
“姑姑?”若生轻轻喊了一声,见她又将眼睛闭上了,便也没有继续做声。只扶她重新躺好,掖了掖被角,于床沿坐定。背靠着床柱阖眼养起了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窦妈妈端着煎好的药走了进来。
若生本就未敢睡沉。觉浅,一听见动静便睁大了眼睛,起身将药碗给接了过来。这回,她终于将云甄夫人给叫醒了,一勺勺将药给喂完,这才松了口气。
将近丑时三刻,云甄夫人的烧也退了。
睡梦中,她一直紧蹙的眉头也重新舒展开来,呼吸声逐渐平稳。
若生守了一夜,及至天色将明,才在窦妈妈的再三催促下回房休息去了,但她心里挂着事,哪里睡得安生,囫囵觉是没指望了,便只好勉勉强强躺了两个时辰。
眼看着窗外天色一点点变得透亮,她就揉揉惺忪眼角爬了起来。
正好,她前脚才洗漱妥当更了衣,后脚她爹就来了。
一见她,他便懊恼地道:“睡迟了。”
昨儿个夜里他说今天天一亮就来千重园,不想睁开眼时,天色就已然大亮。
连二爷嘟哝了两句后,抓着她开始问起云甄夫人的“病情”:“阿姐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若生敷衍着,话锋一转,问道,“您用饭了吗?”
连二爷道:“现下是用饭的时候吗?”
若生正色说:“饭总是要用的,没得回头您再病了。”
连二爷挥了挥手:“我身强体健好着呢,你别担心。”
“那您先去用饭?”若生半哄半劝,只管往饭上说。
连二爷“嗳”了一声,像是没了法子:“得得得,我这就去。”说完,他像是才想起来,转过脸面向她问道:“阿姐用饭了吗?你用了吗?”
若生点点头。
他这才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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