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哥儿清醒了,挣着要穆连潇抱。
穆连潇在面圣前简单梳洗过,扫去了风尘仆仆,只余下些许疲惫,他从杜云萝手里接过长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延哥儿搂着穆连潇不肯松手,直到又犯了困,这才让彭娘子抱回去。
穆连潇坐在罗汉床边,抬手按了按眉心。
“厨房里温着粥,要不要用些?”杜云萝柔声问他。
穆连潇伸手扣住杜云萝的手,指腹摩挲着,脑袋往她肩膀上一靠。
呼吸之间是熟悉的胭脂香,几乎就是一瞬,就能让绷着的精神松弛下来,恨不得沉溺其中。
穆连潇眯着眼睛喟叹道:“不饿,就是累得慌。”
他想到刚才回来时的那一幕,娇妻、幼子,比什么都让人踏实,连日夜兼程赶了千里的路,都不算什么了。
杜云萝忍不住勾了唇角,她很少听到穆连潇叫累,就算是真的累了,他也不挂在嘴边的。
这会儿出口,不知怎么的,让她有一种对方在撒娇的味道。
她想笑的,眉眼却又垂了下去。
心疼,心疼得一塌糊涂。
不说在军营里如何,单说千里回京,一抵达又进宫去,直到这会儿才回来,不用听穆连潇细说,杜云萝都能想象得到,这一路有多辛苦。
又怎么会不累呢。
穆连潇倚着杜云萝靠了会儿,怕她吃力,没有把全部的重量都压上去,歇了会儿,也就坐直了。
“圣上盯着蜀地那些事情,我回来报信的。”穆连潇解释了一句。
这场战事,不仅是打压西南异族,更是为了跟蜀地的世家清算,只不过,这个真实目的不能摊在台面上,圣上没有加以他人手,依旧让穆连潇盯着,御前回话自也少不得穆连潇亲自赶回来。
“什么时候走?”杜云萝咬着唇问他。
眸子清辉微凉,浮着一层很浅很浅的亮光,穆连潇笑了起来,眸底笑意灿然:“后天一早。”
后天……
这也太快了些,太急了,都不够缓缓精神的。
可转念一想,杜云萝又自嘲一般地撇嘴,总比他说明儿个一早就走要强多了,不是吗?
夜已经深了,让人去柏节堂和敬水堂里禀了一声,穆连潇就没有连夜过去,免得打搅了吴老太君和周氏歇息。
韶熙园里也吹了灯,杜云萝缩在穆连潇怀里,想依着性子手脚都往他身上扒拉,又怕紧箍着他让他睡不好,犹豫着只拿手搭在了穆连潇腰上。
她小心翼翼着,穆连潇却不领情,仗着手长脚长,整个人缠过来,交织的呼吸旖旎,杜云萝愣是没瞧出来,这个嘴上说了“累得慌”的人,到底是怎么累了。
翌日起来,穆连潇去给吴老太君和周氏请安,又把穆连诚的家书送到了二房那儿。
这一日也没空闲下来,没用上午饭,又进宫去了,再回来时,依旧是二更天。
这夜,两人倒是说起了战事。
异族强悍,占着地利,让大军吃了不少苦头,但毕竟兵力悬殊,这场战事,便是今冬收不了尾,来年开春时,也该结束了。
至于蜀地那些世家,从前仗着山高皇帝远,如今大军就在蜀地,便不好随意动弹了。
穆连潇此番进京,圣上拿定了主意,让他回去之后就依着办了。
具体怎么办,穆连潇自然是不能与杜云萝讲的,他也等着一切收场,早些收兵回京。
天亮时,延哥儿过来请安,见到穆连潇又要走,整张脸上全是低落:“说好了教我练功的。”
“爹爹记着的。”穆连潇安慰了延哥儿两句,又抱了抱允哥儿。
允哥儿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弄明白了是父亲又要远行,眼泪鼻涕就往下掉,被杜云萝喂了一小口米糕,才止住了要咧着嘴嚎出来的哭声。
母子三人一道送穆连潇走。
王嬷嬷等在二门上,把蒋玉暖写的信交给了穆连潇,让他给穆连诚捎去。
穆连潇这一趟走后,京城里连续下了几场秋雨,别说吴老太君有点儿吃不消,蒋玉暖那里也摆了炭盆了。
最不好受的其实是练氏。
她躺了这么久,即便是有丫鬟按压双腿,小两年下来,两条腿也比不得从前了。
使不上劲,连没有受伤的那只脚落地,都觉得小腿肚子打颤。
这也就算了,在天气凉了之后,练氏感觉到腿骨头发痛了。
十月末,还远远不到烧地火龙的时候,许是夏日里贪凉,摆久了冰盆,冷气伤了腿了,这几日练氏就有些受不住了。
朱嬷嬷赶紧让人摆了炭盆,屋里暖和了些,练氏的腿只是缓解,并没有尽消。
请了大夫来看,开了些方子,但毕竟是“旧伤未愈”,一时半会儿也好不起来。
朱嬷嬷站在庑廊下和董嬷嬷抱怨,说这么下去,还不如干脆就落雪了,天气冷透了,早些烧了地火龙,可能会舒坦些。
两人嘀嘀咕咕说话,听见对面书房里穆元谋的咳嗽声,不禁交换了一个眼神。
冬天,不止练氏难熬,穆元谋也是一样的。
第719章 快报
阖府上下,多多少少都有些清楚,这个冬天只怕是不好过的。
不说二房那两夫妻,吴老太君的身子骨才是众人最担忧的。
吴老太君消瘦多了,皮包骨头,与前几年那个精神奕奕的老人相比,仿若是两个人一般。
做晚辈的心里晓得,在面对吴老太君的时候,都还是挂着笑容,不敢在面上露出情绪,就怕老太君不高兴。
而几个哥儿姐儿,每日都会去柏节堂里,陪老太君说会儿话。
日子一天天过,打破平衡的不是深秋的萧瑟,而是千里快报。
才随穆连潇去了蜀地没多久的疏影又回京了。
他没敢耽搁片刻,冲进了定远侯府里,使人给后院带话,说要见杜云萝。
杜云萝听了底下人来禀,说疏影心急火燎地要见她,她从大案后头抬起头来,怔怔看着说话的洪金宝家的。
屋里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等杜云萝回过神来时,她才发现,手中的书册早就落在了地上。
她甚至连它落地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手掌撑着大案,杜云萝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用力晃了晃脑袋,声音微微颤着:“让他去侯爷书房等我,我这就过去。”
锦蕊上来扶她,杜云萝下意识地捏紧了锦蕊的手,力道大极了。
“夫人……”锦蕊唤她。
杜云萝没有说话,眼眶却有些红了。
这短短的瞬间,她想了很多,也不是,都不是她主动去想的,而是那些场面一股脑儿就涌进了她的脑海里,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
全是前世的画面。
也是这个时候,永安二十五年的十月初,婆子踉踉跄跄地冲进了韶熙园,整个人扑在杜云萝跟前,禀了噩耗。
那一字一句的话,杜云萝记得一清二楚,隔了几十年了,一个字都没有忘。
那这一回呢,疏影匆忙回京,又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说不怕是骗人的,今生已改,可又有谁能够保证,这条被修整过的路,能依她所愿,平坦无起伏?
耳边,突然响起穆连慧在祠堂前说过的话。
她说,她恍若回到了前世。
就像是命中注定了一般。
杜云萝攥了攥手心,刺痛的感觉带走了不少迷茫和惶恐,她安慰自己,不该胡思乱想的,自个儿吓自个儿,迟早吓坏了。
快步赶到了前院书房,刚一进去,就见到了疏影和九溪。
疏影的眉宇之间满满都是疲惫和沉重,九溪似乎是刚听说了什么,整个人也有些奄奄的。
“怎么了?”杜云萝赶忙问道,“是不是侯爷……”
疏影一愣,问安的话还未出口,见杜云萝和锦蕊两人一副提心吊胆模样,便晓得她们在想什么了。
“不是侯爷,夫人,侯爷一切安好。”疏影赶忙道。
杜云萝的眸子倏然间亮了起来,只这么一句话就够了,晓得穆连潇安好,就什么都够了。
脚脖子发酸,她一个踉跄,整个人歪在了锦蕊身上。
锦蕊扶着杜云萝站稳了,见自家主子心不在焉,便抬头去看疏影。
心惊肉跳走了一路,这会儿锦蕊也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念头了,直接问道:“那是什么事儿?这么急着寻夫人,应当是出事了吧……”
疏影僵着身子点了点头,道:“是二爷,二爷坠马了。”
杜云萝猛得抬眸。
穆连诚坠马?
能让疏影赶回来报信,可见这坠马坠得不轻。
果不其然,疏影又道:“军医看了,二爷伤了脊柱,性命是保住了,却、却站不起来了。”
杜云萝惊讶极了。
即便知道世事无常,但听到前世那个害了穆连潇,最终受益承爵的穆连诚坠马受重伤,杜云萝还是有点儿回不过神来。
无关仇,无关恨,只是惊了。
疏影说,当时他正随着穆连潇在邳城,而穆连诚是在大军驻扎的岳城。
两军交锋,大军追击过程中,穆连诚突然坠马,若不是救得及时,只怕当时就要死在战场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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