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低头喝茶,闻言才抬起头,淡淡道:“要是没有爷的指点,你们能明白圣上此番到底是为何?”
九溪摸了摸鼻子,当然是不懂的。
云栖机灵,笑道:“所以我们不是进士也不是举人,我们只是爷身边的小厮,只要弄明白爷在想什么就行了。”
这话说得再有道理不过,疏影无言以对。
九溪在一旁笑得快要趴在了桌上。
三人闹归闹,等听见外头脚步声,便赶紧都闭了嘴。
鸣柳推开了雅间的门,穆连潇快步进来。
桌上摆着一壶放凉的水,穆连潇对着壶口一饮而尽,而后才在椅子上坐下,目光从几个亲随身上略过。
云栖上前一步,低声道:“果真如爷所料,那位涂大人真的是去寻人了,最后寻到了施仕人头上,那个施仕人,爷不知还有没有印象?那年望梅园里乡君设宴,施仕人的妹妹来赴过宴。”
穆连潇原本对施仕人这个名字没有多少记忆了,提起望梅园的事情,才稍稍回忆起一些来。
姜城涂家出身的礼部郎中涂大人,是永安二十一年开恩科时中榜的,没等缺就进了礼部,可他并不是一个文采出众之人。
当时春闱时写的文章,穆连潇听杜怀礼说,水准相当一般。
可偏偏,这个人中榜了。
圣上要考察官员文章,涂大人着急了。
穆连潇猜他会病急乱投医,没想到真的叫他猜中了。
这几天,云栖一直使人盯着涂大人,总算是寻到了根据。
涂大人找了施仕人。
施仕人两榜不中,这些年一面在书院里给先生帮忙,一面抄些书籍换些银钱,他写的一手好字,在京中文房铺子里也是小有名气的。
虽不是进士,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举人,能得举人老爷抄写的书籍给幼童开蒙,对不少有些闲钱的人家来说,也算是好兆头。
毕竟,进士老爷们几乎不可能做这种营生。
对施仕人来说,这也是没有办法里的办法。
施莲儿入了恩荣伯府,日子一点也不好过,别说是给施仕人添助力,很多从前的同窗,为了这一桩事儿,反倒是疏远了施仕人。
墙倒众人推,原本还能以同窗之谊与京中的公子们往来的施仕人,慢慢就不再受欢迎了。
涂大人寻施仕人的时候,说了不少好话。
他出银子,请施仕人帮着做一篇文章。
涂大人告诉施仕人,他之前就觉得奇怪,他和施仕人同在永安二十一年参加春闱,他看过施仕人的文章,在他的心中,施仕人就算不能殿试上获圣上青睐,中个进士应当是不在话下的。
可施仕人连续两年都未中。
现今看来,的确是有主考的问题。
涂大人说得好听,称此事神不知鬼不觉,施仕人出文章,他出银子,正好彼此得利。
再说来年开春又是春闱了,圣上今年狠狠抓了一把科举,来年说不定会亲自参阅考生的卷子,不如施仕人趁着这次机会,提前试一试他的水平能不能受到圣上喜爱。
“他们两个谈妥了?”穆连潇问云栖。
云栖点头:“谈妥了。”
穆连潇勾了勾唇角,涂大人既然自己挖坑往里头跳,那他也就不拦着了。
“去找施仕人,让他掂量掂量。”穆连潇吩咐道。
云栖应了。
施仕人哪里还需要掂量,事情已然败露,他没有靠山,白的都能说成黑的,何况他的确与涂大人勾结了。
云栖没把施仕人送到衙门里,让他继续替涂大人写文章,只是要写的是他在历山书院里写过、并和其他学子的文章一起被山长整理成册的文章,然后一字不差地交给涂大人。
低人一头,又无脱身之法,施仕人也就照办了。
涂大人拿了文章回去,亲手抄写了一份,交到了圣上口中老迈的尚书王大人手中,与其他礼部官员的文章一起,一并送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圣上正与穆连潇下棋。
黑白棋子交错,粗看旗鼓相当,圣上翻着手中棋子,叹道:“这一两年也不见你研究棋艺,却进步不少,再过两三年,朕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穆连潇浅浅笑了:“去岳家拜访的时候,经常与祖父、岳父大人下棋。”
“与杜公甫下棋?难怪了。”圣上哈哈大笑起来,“那只老狐狸的棋,不好应付,一个不小心,就被他占了大片河山。”
见内侍捧了文章进来,圣上便把棋子丢回棋篓里,起身走到大案边:“来看看文章,就从你岳父大人的看起吧。”
圣上说完,抽出了杜怀礼的折子。
篇幅不长,一展开就到了头,仔细品读,就觉得其中意味颇妙。
圣上速速看了一遍,赞了一声“好”,舍不得放下,又来回品读了两遍,道:“不愧是杜公甫教出来的,不说杜怀礼,杜怀让的文章也极好,还有你的舅爷,年纪轻轻,水平不差。
得一个好的先生,就是不一样。
要不是杜公甫伤了腿,年纪又大了,朕可不会让他歇在家里,去给朕管国子监也好。
看看现在这个祭酒,写出来的文章,朕才十岁的皇太孙都比他强多了!”
穆连潇垂眸站在一旁,唇角不自觉露了笑容。
夸的是他的岳家,就像是在夸他一样。
等回去之后告诉杜云萝,她一定也会高兴的。
第642章 兄弟
圣上不舍地放下了杜怀礼的文章:“可惜,杜公甫年纪大了,打理国子监,只怕他身子骨吃不消。不过,能替朕把皇太孙教教好,就是大功劳一件了,皇太孙小时候实在太过淘气,这两年倒是好些了。”
内侍赶忙笑着道:“皇太孙以前是还小,等年纪再长些,一定能不负圣上所望。”
这话听得在理。
圣上点了点头,半是打趣半是羡慕地与穆连潇道:“阿潇,朕跟你说,你家那两个小子,以后跟着杜公甫读书可以,不许让他们下场科举,都成了文官了,还怎么给朕守江山?”
穆连潇连声道着“不敢”,换来圣上哈哈大笑。
圣上笑够了,有把心思放回了那些文章上。
他一连看了几篇,时而皱眉,时而沉思,看得十分认真。
穆连潇站在一旁,静静候着。
圣上放下一篇,目光落在下一本折子上。
上头的署名正是涂正德。
“让朕看看这个涂正德能写出什么东西来。”圣上冷哼一声,刚一打开,复又醒悟过来,抬起眼帘看了穆连潇一眼,“他找人代笔了是吗?”
穆连潇颔首,道:“请了历山书院的一位举人,曾和他同场春闱,却没有中。”
圣上了然,打开了那一折长卷。
写得很长。
穆连潇粗粗看了一眼,只说篇幅,比杜怀礼写得要多了两三倍。
圣上细细看完,眼底波澜不惊,问道:“这个举人叫什么名字?”
“施仕人,这篇文章被历山书院的山长装订成册,有迹可循。”穆连潇答道。
“写得也算是不错了,年纪应当还不大吧?多磨砺几年,下笔会更出色,只可惜……”圣上把手中折子摔在了大案上,“为人代笔,品行欠妥,这样的人,不中也罢。”
科举是朝廷选人才里重要的一环。
不敢说绝对公正,但也是众多读书人的一条出路。
虽说文如其人,但仅仅只看文章,又如何晓得一个人的真秉性?
像施仕人这样,能收了银子应下代笔一事的人,不足以为官。
“还有没有哪个跟涂正德一样糊涂的?”圣上又问。
穆连潇笑着摇头:“您让盯着的几个,就属涂正德最糊涂,其他的都闭门不出,苦思冥想去了。”
“苦思冥想?”圣上撇了撇嘴,胡子一翘,“和门客们一道苦思冥想去了吧。”
闭起门来的事儿,穆连潇就答不上来了。
圣上也没有为难他,道:“一步一步来,从涂正德开刀。”
穆连潇退出了御书房,外头天色渐暗,他便径直回了定远侯府。
韶熙园里,杜云萝正坐在罗汉床上,一面与丫鬟们说话,一面翻看着手中的账册。
允哥儿睡醒了,延哥儿趴在他身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觉得有趣的允哥儿咧着嘴笑,延哥儿也被逗乐了,凑过去对着弟弟的脸颊亲了两口。
正玩得不亦乐乎,允哥儿突然就尿了,湿漉漉的赃了延哥儿的衣摆。
允哥儿哇得一声就哭了,延哥儿怔了很久,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跟着也哭了。
一时热闹了。
屋里人都顾不得笑,赶紧打水准备赶紧衣裳,伺候两个小祖宗擦拭更衣。
穆连潇老远就听见了那响亮的哭声。
小儿爱闹,允哥儿哭了极其寻常,穆连潇疑惑的是,怎么长子也哭了。
撩开帘子进去,一眼就看见光着屁股换裤子的两个孩子,他不由就笑出了声。
“怎么?延哥儿也尿了?”穆连潇走上前,指尖轻轻弹了弹延哥儿的额头。
延哥儿急了。
他说大不大,但也开始学着不尿裤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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