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的马车不再摇摇晃晃颠得骨头都要散架了,杜云萝稍稍舒坦了些,靠在甄氏怀里小睡。
杜怀礼下了车,在茶摊里坐下,招呼随行的下人们一道吃些茶点。
杜云萝睡得浅,额上时不时泌出一层薄汗。
甄氏捏着帕子轻轻替她擦拭,抬眸见一旁的锦蕊也惨白着脸,她不由浅浅笑了:“吓着了?”
锦蕊垂着眼帘,缓缓点了点头。
她的小日子从来没有像杜云萝这般可怕,除了有些不自在,一样能走能说能做事,锦灵也是如此。
锦蕊是听说过有些姑娘家小日子里不舒坦的,可她没亲眼见过,薛瓶儿比她年幼,其他各房各院的姐姐们若是身子不好在屋里躺着,她更不会凑过去打搅人家休息。
“奴婢以为,只有头一两回会厉害些……”锦蕊低声道。
甄氏放柔了声音,单手轻轻在杜云萝背上拍着,好像在哄个小娃儿似的:“等嫁了人生了孩子就好了,每个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锦蕊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杜云萝睡了两刻钟,隐约听见外头有些说话声,悠悠睁开了眼睛。
虽听不清外面在说什么,可那声音清朗,语调熟悉……
是穆连潇?
杜云萝瞪大了眼睛,仰头看着甄氏。
甄氏见她醒了,又是这么一副表情,哪里还不明白,嗔道:“你这真是驴脸皮、狗耳朵!”
杜云萝咧嘴想笑,肚子却突然抽了一下,痛得她的笑容格外滑稽,喘了两口气,道:“母亲,我长得端端正正的,您怎么那样说我。”
甄氏哭笑不得,捏了捏杜云萝的鼻尖,道:“世子也回京呢,骑马就是快,半途看见我们的马车就停下来问个安。”
杜云萝应了一声,眨着眼睛往甄氏怀里挤:“母亲,我肚子痛,我们会不会耽搁很久?”
“现在只能让你先缓缓,一会儿还要上路的,等夜里到客栈之后囡囡好好睡一觉,要明日里还痛得不行,我们就在客栈里住两日,”甄氏温柔道。
“四姐姐的及笄礼怎么办?”杜云萝问。
“能怎么办?等你不怎么痛了,我们日夜兼程赶路。”甄氏笑着说完,把杜云萝从怀里拖了出来,“娘去净手,你自个儿歇会儿,叫锦蕊陪着,不许胡闹。”
杜云萝眸子一亮。
赵嬷嬷撩开车帘,扶着甄氏下去了。
杜云萝倚在车厢上,抓了甄氏的引枕抱在怀里,抿着唇等着。
很快,车把式的位子上坐上来一人,车帘微微撩开了个角。
杜云萝直直看过去,对上了穆连潇沉沉湛湛的双眸。
锦蕊低呼一声,一脸为难地看向杜云萝。
杜云萝睨了她一眼:“慌什么,没母亲的允许,他能过来?”
甄氏好端端说要去净手,不就是叫穆连潇来跟她说两句话吗?
两人一道说说话,就不会不停想着肚子痛了,再说了,前后都是杜家的人,杜怀礼和甄氏就在茶摊上,锦蕊和她在车厢里,穆连潇坐在车厢外,甄氏不用担心出什么事体。
锦蕊听完,垂眸暗暗想,原来太太叫她陪着,不许姑娘胡闹,是这个意思呀……
穆连潇笑着看着杜云萝,她的面色并不好,他问道:“我听说你不太舒服?”
杜云萝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
前世是夫妻不假,可这会儿她还没嫁呢,她怎么能大咧咧地跟穆连潇解释她的状况,只好含糊应了两声,心里念叨着穆连潇不要刨根问底。
穆连潇确实没有刨根问底,他的耳根子突然就红了。
车厢里有一股血腥气,习武之人对这个味道最是敏锐,穆连潇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记得,从前云栖为这事烦恼过。
他一个少年人,根本不懂这些,他妹妹葵水初至时,兄妹两人都被吓坏了,云栖急匆匆去向隔壁大娘求救,就怕妹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把大娘乐得直不起腰来。
穆连潇正巧去寻云栖,就见那大娘笑个不停。
那之后,他就明白女人每个月都会如此。
猜出了杜云萝的状况,穆连潇别扭地摸了摸鼻尖,尴尬道:“好好休息。”
杜云萝的脸霎时烧了起来,被看透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她低低哼了两声,转开了话题:“你急着回京里?”
穆连潇亦松了一口气,道:“是啊,过几日二哥大婚。”
叫穆连潇一提,杜云萝也想起来了,穆连潇和蒋玉暖的婚期就是这个九月里。
杜云萝微微挪了挪身子,试探着道:“我听蒋姑娘说过,她是和乡君、大公子、二公子一道长大的,我听她的语气,她似乎与大公子更熟悉些。”
这些话,当然不是蒋玉暖与她说的。
蒋玉暖和穆连康之间的关系,几乎都是杜云萝前世的猜测和推断,她自认为她的设想是合理的,可毕竟不是实证,她想从穆连潇的嘴里打听一二。
敢如此胡说,也是杜云萝知道穆连潇断不会去向蒋玉暖求证。
穆连潇的眉头一拧,神色有些复杂,沉默良久,他道:“她是三婶娘的娘家人,与大哥熟悉些也无可厚非。
你知道的,我大哥失踪很久了,青连寺里你遇见过的空明师父就是为此出家的。”
杜云萝的眸子倏然一紧。
第242章 长兄
穆连潇简单说了穆连康失踪的经过。
杜云萝静静听完,向前探了身子,右手按在了穆连潇撑在车帘旁的手上:“所以你才会去见空明大师?我去年在竹林里遇见你的时候,也是如此?”
话音一落,坐在角落努力让自己不打眼的锦蕊猛得抬起了头,愕然看向杜云萝。
去年?青连寺?竹林?
那不就是自家姑娘被甄文谦逼得跳窗子的那一回?
姑娘躲出去,竟然遇见世子了?
而她守在厢房门口,等姑娘回来后,竟是一点都没有怀疑。
锦蕊连连咽了几口唾沫,幸好甄氏不知道,不然她要怎么交代才好!
姑娘当时可是披头散发!
只要有一人撞见,就……
锦蕊悄悄念着佛号,还好谁都不知道。
而穆连潇则低头看着杜云萝的那只手。
覆在他手背上的小手白皙,五指纤长,这回没有染丹蔻,修得圆润的指甲粉嫩粉嫩。
好看是极好看的,可就是有些凉。
穆连潇皱眉,反手握住,轻轻揉了揉:“怎么这么凉。”
带着薄茧的手指拂过掌心,酥酥麻麻的,杜云萝的心扑通扑通多跳了两下,道:“我问你话呢。”
穆连潇深深望着她,笑了。
含笑的眸子如有水光,清润温和,映出眼前的娇俏容颜。
许久,穆连潇才缓缓道:“是啊,大哥失踪时的事情,我的印象很模糊,穆堂当时就守在帐篷外头,我想再多了解一些,可他却说,俗尘之事与他无关了。”
杜云萝抿唇沉思。
她知道穆连康的失踪是二房所为,但穆连潇并不清楚,没有一些蛛丝马迹,他断不会去怀疑自己的家人。
没凭没据的,杜云萝亦无法直接说出结果,说了也没有用。
就像是有人突然来告诉她,她的祖父祖母伯父伯娘在千方百计地算计她,想要了她的命,她一样不会相信。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喜不喜欢、信不信任的问题,这种指证,不能空口无凭。
前世,杜云萝不知道穆堂这么一个人,况且,她知道真相时已经太晚了,所有参与过旧事的人早就死光了,她想再去整理些细节出来,都无从下手。
而今生,比起靠细小的点滴让穆连潇对二房设防、怀疑,把已经发生的祸事查清楚更有效果。
老侯爷与穆元策兄弟死在战场上,想要调查并不容易,但穆连康的失踪还有可以下手的口子。
穆堂也好,当时其他随行的护卫也罢,只要能挖出来,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了。
见杜云萝皱眉沉思,穆连潇低声问她:“怎么了?”
杜云萝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道:“已经隔了五年了,世子至今还在向空明大师打听,是因为你不信大公子会失踪,是吗?”
穆连潇身子一僵,怔住了。
“大公子当年是十三四岁吧,断七的香烛是要点到天亮的,大公子怎么会深夜离开?”
穆连潇的胸口重重起伏,他转头看向晴朗天空,神色戚戚,良久才又把目光落在杜云萝身上,露出一个涩涩的苦笑:“也许吧。”
虽然年纪相仿,但穆连康一直都很有长兄风范。
去边疆迎灵时,穆连康开导了他许多,在他为了祖父、父亲、叔父们的死痛哭的时候,穆连康总是会鼓励他,告诉他作为长房嫡长孙,他要坚强要努力,要扛起定远侯府的荣光,哥哥们会帮他护他。
在谈及穆元铭的死时,穆连康说,父亲没了,往后母亲就要靠我了。
那么积极勇敢的穆连康却在那一日失去了踪影。
穆连潇有时候会想,也许是穆连康扛不住了吧,紧绷的弦断了,他弃他们而去,可每每看到三叔母徐氏时,他又觉得那不是穆连康会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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