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鹤大夫能够得到医仙的称号,其医术自然是不容置疑的,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有这样说的道理。
鹤存安见这少年说话比那女孩子中听,脸色稍稍好了几分,但仍旧是一副高高在上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这还不清楚吗,你们被人忽悠了呗。”
养养就好的病症却多年不见好转反而越养越糟,简单的本该一眼看出症结所在的病症却偏偏多年难愈,不是被人忽悠了又是什么?
苏南的目光陡然转向仍旧伫立在假山石旁的苏箬芸,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他想象中的东西。
苏箬芸眉目冷淡,懒懒的倚靠在一块儿突出的山石上:“你不用看我,我虽能请得动鹤大夫来,却请不动他帮我说假话。他所言就是他所知,你无须怀疑。”说着又勾唇笑了笑,神色虽然未变,言语却让人觉出讥讽,“再说了,骗你这个残废弟弟有什么好处?有糖吃吗?”
苏南脸色一白,放在轮椅上的手紧紧握起,不知是羞是怒。
一旁的鹤大夫显然有些不耐,瞥了苏箬芸一眼,想说大夫说话的时候病患家属不要插嘴,但话到嘴边却再次咽了下去,继续对苏南道:“你自幼体弱,下盘尤其无力,娘胎里带下的毛病,不好根治,却也决不至残废的地步。这样的病症更应自小勤加锻炼,配上针灸汤药,好好将养,虽不能如征战沙场的将军般拉弓射箭一脚踢死驴,但像常人般正常行走是没问题的。当然,跑几步也没问题。不过看你这样子……两条腿比姑娘家还要纤细娇弱,怕是平日里能躺就不坐,能坐就不站,能站就不走,能走就不跑,能跑就不……”
“咳。”
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咳,鹤存安打了个哆嗦,后面的话生生转了个弯儿。
木莲还想着为什么是踢死驴不是踢死马?跑后面跟着的到底是跳还是飞?就听他已经生硬的转了话锋,一板一眼的道:“总之,我所说的养跟你这些年的养定然不同。至于为何不同,那是你们府里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苏南已经在他这一连串的话语中彻底的白了脸,额头青筋隐隐浮现,紧绷的面皮和有些发抖的手臂说明他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那么敢问先生,要如何才能让原本简单的病症辗转多个大夫之手却依旧无法看出端倪?”他绷着身子问道。
“那法子可就多了去了,”鹤存安似乎说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声调都愉悦了几分,“比如在汤药里加点儿什么别的东西啊,或者什么都不加只是改一改各种药材的分量啊,这些都可以。不过要说最快也是最直接的法子,还是针灸比较好,也比较不容易被察觉。尤其是在对症的穴位施针,但施针的力道却不对症,最终的效果也就完全不同,这种法子几乎是完全查不到痕迹的,堪称复仇陷害之必备技能!只不过寻常人不懂医术,所以只适用于大夫,常人是用不了的。”
他说起这些时言语间颇有些小得意,但得意了没一会儿又想起站在身后的人,刚刚还挺直的脊背瞬间又弯了下去,清了清如同卡了鸡毛般的嗓子,讪讪的走回了苏箬芸身边。
“木莲,你送鹤大夫出去。”
苏箬芸对木莲说道。
木莲点头,对鹤存安抬了抬手,示意他跟自己走。
怎么这就要走了?
眼看鹤存安要离开,苏箬笙急的恨不能拔脚去追,却又知道这不合适,只能看向假山石旁的苏箬芸。
“大姐,鹤先生既然能看出二哥的病症,何不让他为二哥诊治一番?二哥的腿若是能好,我们兄妹二人今生都会记得你的恩情的!”
倚在假山石上的苏箬芸站直了身,抚了抚被山石硌的有些褶皱的衣衫:“今日请鹤大夫来,就是为了看看他的腿是否还有的治,既然能治,我自然会想办法。”
“至于恩情就不必了,我说了你们的母亲有恩于我,我是在报恩。等这恩情偿还清楚,我们从此两清互不相欠。”
她说着转过身去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苏南:“我这次回京是有自己的事要做的,你们不要碍我的事。”
说完再不停留,脚步迤逦而去,只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第035章 处心积虑
苏箬芸来得突然走的也突然,留下兄妹两个在池边静默不语。
娘胎里带下的不足之症,让苏南自幼就比不得别的孩子健壮。
旁人一岁蹒跚学步,他两岁了还站的哆哆嗦嗦,三四岁方能稳步行走。
彼时也曾找了大夫来看,换了多少个大夫都说无甚大碍,只平日里多注意些,待年纪大了自然慢慢就好了。
可多注意些究竟是注意哪些?寻常人到底没有大夫懂得多,而他又是府中嫡子,府里上下都格外看重,为此便特地养了个大夫,常年看顾着他,也顺便照顾府中其他主子的平安。
这大夫姓程名和,医术不错,为人也和善,府里没有人不喜欢他。
因着苏南的腿疾多年不愈且每况愈下,程和还多有自责,不止一次在苏南面前抱怨自己医术不佳无法治好他,在他难以站立不得不坐了轮椅后甚至要引咎辞去成安侯府的差事。
“我还劝他尽人事听天命,让他不必因我的腿疾而内疚……却不想他原来真的是心有愧疚……”
苏南看着假山上一株迎风开着的花儿,喃喃低语,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凄冷与自嘲。
程和进府时他还小,印象里根本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只知道打自己记事起,这个面容和善的人就存在在自己的记忆里了。
药太苦了他笑眯眯地递上一颗蜜饯哄他吃,扎针太疼他一边柔声安抚一边说腿好了就带他去放风筝。
他与他相伴十年,他将他视若亲长!
好一个亲长。
好一个狠心的亲长。
好一个狠心亲手毁去他双腿眼睁睁看他残废的亲长!
苏箬笙眼眶早已泛红,泪水盈盈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来:“二哥怎知他是心有愧疚?说不定他是做完了自己要做的事,所以才要离开呢!”
幼时的苏南身为嫡子备受关注,自然不好忽然就弄残了他,不然惹恼了成安侯,被查出端倪来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现如今已过去十年,苏南的腿又是在大家有目共睹下渐渐变得糟糕,中途也曾换过多少大夫看不出所以然,任谁说起他都只道一句时也命也,而不会想到程和从中做了什么。
他处心积虑不声不响温水煮青蛙般的耗费十年工夫,慢慢将原本备受宠爱的嫡子变成个只能坐在轮椅上虚度光阴的废物,如今既已得手自该功成身退,免得成安侯哪日回过味儿来又查到他头上。
“不想我成安侯府十年的钱粮竟是养了只伤主的恶犬!我这就让人将他乱棍打死!”
苏箬笙气恼之极,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大家闺秀的规矩,只恨不能将那背主的东西立刻拎出来抽筋剥皮。
“三妹妹,”苏南一把扯住转身欲走的苏箬笙的衣袖:“不可轻举妄动!”
“我自是知道不该轻举妄动!”苏箬笙的眼泪再止不住的滑落下来,“可我如何能忍那猪狗不如的东西再继续加害于你!他在这府里一日,你便一日不安全!谁知他哪日又失心疯的狠扎你几针,让你再站不起来!”
苏南虽扯着她的衣袖,目光却看向假山北方,成安侯府特地为程和辟出的院子就在那里。
“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到时候才真是不安全。”
程和毕竟是个外人,他残不残废对他而言其实没有半分区别,这背后一定是其他人的安排。
程和要除,却要连根拔净才行,不然保不齐对方狗急跳墙又让别人来害他。
而且……
“他暗害我这么多年,直接乱棍打死未免太便宜了。”
少年的眸光骤然缩紧,嘴唇微微抿起,眼中似有疾风划过。
苏箬笙不是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一时气愤难以自已,见他自有谋划,便不再多言,只道让他多加小心,万不可再让程和近身。
…………………………
“都有些什么赏赐啊?是圣上颁下来的吗?”
“是不是因为你昨日的那幅字啊?”
“宫里来的人是怎么说的?”
“好羡慕苏姐姐啊……”
宫里颁下赏赐,前来添妆的世家勋贵之女不好挤到前院儿去,便在苏箬芸回到内院之后又围了上来,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苏箬芸一一作答,回到内院的夫人们在旁笑着搭话:“你们只看她如今得了赏赐羡慕她,却不知这一手好字背后要下多大的苦功。”
“就是,闵先生的字那是好练的吗?手上没点儿力道能练得出来?你们一个个的拿个绣花针都嫌累,更别提举着几个时辰的笔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热闹无比,但因这热闹都是围着苏箬芸一人,不多时她便面露倦色。
“行了行了你们快散了吧,苏大小姐昨日就不舒坦,你们今日又这般过来闹她,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一位御史夫人出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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