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复珍在她身侧,小声的说着今日的情景。
她有意为燕骥相看,只是对于这些各府小娘子性情如何,却不见得各个都了解的。
因此早前便备了礼,今日赏下之后,每人东西都不一致。
有人得的赏称心如意,有人便差了些。
杨复珍以照傅明华吩咐,有意从中生事,几位小娘子便起了争执。
“江洲、青河的小娘子恭谨一些,倒是娘娘吩咐过的宇文氏里,有一位宇文七娘脾气温顺,且又有主见,与庄简公府的五娘子一道,将原本起了争执的蔡州侯府的小娘子及蜀州太守之女各自哄开,奴瞧过,都是稳妥的。”
傅明华心中便有数了。
两位小娘子中,她不准备拆了梦里‘燕骥’的姻缘,庄简公府的小娘子今日劝导有功,这场风波也因她之故而起,因此宴后她令人召了庄简公府的太夫人独孤氏至殿后,将早就备下的礼,令人放在盘中,呈到了独孤氏的面前。
这位太夫人已经七十多岁,身体还算硬朗,被傅明华唤来殿后时,眼中掩饰不住的紧张之色。
在看到宫人手中呈着的托盘,盘里放着的一支锦盒时,她脸上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来。
“太夫人出身名门,气度超然,教导晚辈有方。”
傅明华自然瞧得出独孤氏此时脸上的难堪之色,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令人将东西呈了过去,独孤氏谢了礼后,抱着盒子,临出殿时,仿佛吓得不轻的样子。
紫亘有些纳闷不解:
“娘娘,这位太夫人好歹出身名门,也不是未曾经历过风浪的,怎么您召她前来,赏赐东西,她却仿佛大祸临头的样子?”
庄简公府昔年府上曾出过皇后,只是已经是多年前的旧事,这些年来只是洛阳里一富贵闲人。
只是府中两代掌家夫人都是出身极为显赫的,独孤氏更是颇有来历,洛阳里也是大大有名的人。
可此时看来,独孤氏却在傅明华面前极为压抑,仿佛有些恐惧似的。
“几年以前,这位太夫人七十大寿宴上,曾恼了长乐侯夫人,而赏过我一本女诫。”
傅明华想起当日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
碧云便笑着问:
“娘娘还记得?”
“怎么就记不得了?”
她眼神温柔了些,那年庄简公府独孤氏七十大寿宴上,少年时期的燕追想方设法与她相遇,和她说话时得知白氏罚她抄写女诫。
又拈酸吃醋,“还将卫国公府的世子打了一顿。”
殿里也没有旁人,她忆及昔日旧事,碧云几人瞪大了一双眼,有些不敢置信。
“此事,真是皇上所为?”
她们心目中的燕追,睿智而冷漠,实在不像是会做出那样事的人,可在傅明华口中说来,却又觉得亲切了几分。
杨复珍听着也想笑,傅明华就点了点头:
“八九不离十。”
那时她畏惧他灼灼的目光,每回见他,总是想方设法要躲的,他当时总瞧贺元慎不顺眼,事后不久在庄简公府里,便传来贺元慎遭人打了一顿的消息。
在庄简公府那样的地方,贺元慎又出身高贵,且他性情温和,与人为善,极少有人瞧他不顺眼的。
更何况就是瞧他不顺眼,也没有几个敢如此胆大,在庄简公府下手的。
除了燕追,傅明华也想不出有其他哪个人会做这样的事。
她想起了那一张张他亲手抄来的女诫,想起了婚前他所写过的诗句,他若为了自己,去打贺元慎一顿,便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
最后贺府没有再追究,此事也不了了之,想也知道怕是卫国公府息事宁人。
“难怪事后世子听说伤得极重,却最终没了下文。”
碧蓝伸手捂了嘴,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时至今日,还有人在猜当日究竟是谁伤了世子。”
还有些与贺元慎交好之人,还喊着若是找出伤他之人,定不轻饶的,却又哪知出手之人,就是看似最不可能的那位,自然‘报仇’一说,也就不了了之。
傅明华舒展了娇软的身躯,侧了身子靠在胡椅扶手之上,“庄简公府太夫人惦记着当日之事,怕是以为我会怀恨在心。”
她当初迁怒白氏,以一卷女诫来羞辱自己,时隔多年,独孤氏定是记在心里,尤其是后来傅明华嫁了燕追,她也担忧傅明华将来会拿捏庄简公府。
所以方才见着那一支锦盒,哪怕是独孤氏已经一把年纪,却依旧是心中沉甸甸的。
若她一人遭牵连还好,可是简庄公府上下足有数百余人!
庄简公府中,独孤氏抱了锦盒回去时,已经是浑身大汗淋漓,下车之时,人已经没了力气,是庄简公府的荣国夫人及独孤氏另外两位儿媳,将她扶着下车的。
“娘娘召您进宫,可是说了什么?”
荣国夫人瞧她脸色都有些变了,忙不迭的就问了一声,一面又令人去请太医署的人。
独孤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扶我进屋里,等国公爷回来,让他快来我院中一趟,我有话要说。”
她强作镇定,只是声音有些发抖。
第六百二十八章 气度
荣国夫人不明就里,听出她话中的那丝涩意,也不敢再问,吩咐下去之后,将太夫人扶进了屋中,才短短一会儿功夫,太夫人脸色就更难看了。
她怀中还抱着一支锦盒,荣国夫人就问:
“可是,娘娘赏的?”
若是宫里有赏赐,那是好事,何致于独孤氏会成这个样子?
独孤氏却并不吭声。
直到庄简公等人回来,她才叹了口气:
“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七十大寿时?”
那又如何能忘?晚辈们都点了点头,独孤氏便苦笑了一声。
“当时母亲七十生辰,先帝还曾赏赐了不少东西,当今皇上与废王都曾来过。”庄简公想起当日的情景,“当时卫国公府的世子,在我们府上,还遭……打了一顿。”
他将那个打人的者的‘身份’说得含糊不清的,独孤氏就称冤孽。
“莫非母亲今晚,与当日的事情有关?”
荣国夫人不由问了一声。
独孤氏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当时……”她大寿之时,前来贺寿的夫人们齐聚一堂,那时长乐侯府的白氏也在其中。
白氏当时说话惹了独孤氏不喜,因此赏了傅明华一卷女诫。
若是换了旁人,依独孤氏当时的身份,将人羞辱了便羞辱了。
傅明华嫁的要不是后来的三皇子,怕是终其一生,独孤氏也不见得会想起此事。
她出身名门,气度、涵养都非同一般,可实在是当时白氏说话不分场合,傅其弦的名声又在外,让她份外鄙夷,一时不快之下才做了那样举动的。
“今日娘娘召我进了殿后,说我家五娘性情温淑,赏了我一个盒子。”
独孤氏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她将怀里的盒子取了出来,眼中有些湿意:“今日观风殿前,武安公府的丹阳郡主因为冲撞娘娘之故,皇上大发雷霆,剥武安公府周绍通父子兵权……”
庄简公府众人听了这些话,神情便渐渐凝重了。
“我细细想过,娘娘今日与我说的话,跟当年的我说过的话何其相像?”
当年的她也是明夸暗贬,赞傅明华的语气,与今日她赞五娘子的语气几乎是相似的,“性情温淑,有世家风范……”
独孤氏事隔多年后,想起当年的情景,都觉得自己脸皮发烫。
“回来的路上,我也召了五娘子细细问过当时的情景。”她一脸凝重,当时便问得小娘子险些哭出声来了,只是独孤氏无论问过几次,她回答都是一样的。
今日在宫中,庄简公府的人并没有犯过什么大错,反倒在有两位小娘子起了争执时,她上前安抚过。
“与五姐儿无关,便定是我当初做下那桩孽事的缘故了。”
独孤氏一脸悔意,屋里众人也有些担忧。
坐了半晌,荣国夫人才提议:
“事到如今,反悔固然无用,担忧亦是徒然,娘娘若当真记恨当年之事,您如此惶恐也是无济于事,不如打开盒子瞧瞧,事后多多弥补、认错就是了。”
独孤氏这才点了点头,将一直被自己捂在怀中的木盒拿了出来。
她接到这赏赐之时,便没有能气将锦盒打开,一路抱着回来,手心里的汗水将那紫檀雕了花鸟的木盒都浸湿了。
独孤氏深呼了口气,忍了半晌,将盒子放到自己眼前细细端详。
荣国夫人等人上前将她扶起了身坐了稳当,下人将灯挑得更亮,她手指尖在盒子上抚了抚,那盒子只是扣在了一起,并未上锁。
开关的地方做得极其精巧,半晌之后独孤氏眼中露出坚定之色,将盒子一下打了开来。
‘咔嚓’一声,那盒子被她推了开来。
没有独孤氏想像中的苛责,甚至连她心中曾经以为,傅明华会以怨报怨,将女诫返还回来羞辱她的情景也没有。
锦盒中装了一支白玉簪,簪头雕了一朵白玉兰,躺在盒子中,独孤氏整个人都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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