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屋子里已经是烛火斑斓,只有环碧在身边打着盹儿,看到谢夙卿醒了也清醒了几分,道:“太医说您是因为过度疲劳,休息一阵就好。”
环碧似乎还有什么话没有说,眼神里夹杂着犹豫,谢夙卿往床沿上一靠,道:“你有话没说。”
环碧清了清嗓子,道:“环碧看着却不像是过度疲劳,您的印堂发黑,指甲盖里也全是青色的,我看像是中了毒。”
环碧紧张的看着谢夙卿。
出乎意料的,谢夙卿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愕的情绪,而是很坦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谢夙卿自然是知道自己已经中了那叫“罂粟”的毒,每个月都要服用一次解药,看来是自己的毒已经发作了。
谢夙卿不以为意,感觉到现在的身体还算舒畅,应该已经有人给她送来了解药吧,“方才是谁来过了么?”
“老夫人和三公子都来过了,还带了一碗药汤,看着您服下了。”环碧说道,心里瞬间明白了什么。
谢夙卿点了点头,便挥了挥手,让环碧下去了。月色当前,谢夙卿竟没了睡衣,披了一件银白色的轻纱长衫,随意的将发丝用玉簪子拢于脑后,赤足走在西域一个叫“波斯”的国家进贡来的绒毛毯上。
窗前摆了一张小小的台子,谢夙卿轻巧的爬上了台子,背倚在窗柩上,侧首看着外头高悬的明月,如此皎洁华美,神圣而高洁像是不可亵渎,夜静,微风拂面,倒也清凉,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全世界都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安静而美好。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谢夙卿开口轻唱,这原本是一首梵乐,是母亲教给自己的,母亲原本是勾栏院出身,那里有许许多多来自西域或者北疆的人,外族的女子颇有风情,唯独这梵乐让人清心,娘亲加以改造之后,这首梵乐也在世间轰动一时,只是没有多少人能体会其中真谛罢了。
蓦然抬首,不知什么时候,那里已有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伴随着月光,降落在自己的面前,轻盈潇洒的衣袂适风而动,一身如雪的白衣,在月光下更显白净。
“太……”谢夙卿盯着他喃喃开口,如同梦呓。
“说过多少遍了,叫我的名字。”他的语气像是责备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眼睛里包含宠溺。
“楚胤……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想起自己方才唱的曲子,该不会都被他听了去吧?谢夙卿的脸颊顿时红了起来。
“这曲是梵乐《浮生》吧,原来你的娘就是当年轰动一时的十三娘。”原来楚胤也听过,还知道了自己生母的身份,只是谢夙卿并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鄙夷。
“是啊,当年的花魁十三娘。”谢夙卿的笑有些苦涩,从小她就是在所有人的白眼和嘲讽声中长大的。
当年的晋安侯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作得一手好诗,勾栏院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十三娘蝉联三年都担当了花魁的称号,那日对晋安侯一见倾心,也被他的一首诗收走了心,只是她不知道,这就是个错误的开始。
京城中有不少达官贵人会娶风尘女子做姨太,但从不允许风尘女子给自己留下子嗣,因为这将是一个耻辱,因此风尘女子即使娶回家也只是一个玩物罢了。十三娘被晋安侯娶回了家,可是却意外怀了一个孩子,她也知道西楚的规矩,自己腹中的孩子一旦被发现,是一定保不住的,所以她选择了逃。
一个母亲的潜力有多大,谁也不知道,总之十三娘为了孩子逃了七年,最后染病去世了,谢夙卿也便在这世间留名。
楚胤知道谢夙卿在想什么,从她受伤的眼睛里就能看得出来,她的心无比的脆弱,他将她拥在怀中,让她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他说:“你的母亲很不容易。”
谢夙卿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从没有人和她说这句话,所有的人都是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这些不得已才靠卖笑为生的人,可是谁也不会去设身处地的为她们着想。“楚胤……”
楚胤抚摸着她的背脊,温声道:“我在呢。”
良久,谢夙卿再次抬头,她看见楚胤胸前的那一块都被自己的泪水给浸湿了,很是羞愧,楚胤玩味的笑了笑,嘴上却帮着她找了个台阶下,扯开了话题。
“沈丛凌已经查到了是谢云婧下的手。”
沈丛凌的行动极快,看来蔺阳侯府也要血雨腥风一番了。“对了,长孙一家是不是与西域的药商有密切的联系?或者,不仅仅只是药商,还有……西域的那些上层。”
不管是之前给皇帝下的药,那支狼毫的五角星图案,还是这次给谢夙卿下的“罂粟”,给沈丛凌服用的催生粉,都是从西域寻来的药物,所以谢夙卿怀疑长孙大人与西域有某种特殊的联系。
“没错,原来西域来进贡都会派出一个大队的使臣,只是他们都有一个习惯,来了十个使臣的话会有一半以上的人选择留在京城,作为京城的百姓生存,怀有特殊的目的,只是之前没有在意过这件事情,也就纵容了朝中大臣与西域使臣私下结交的事情发生。”
第一百四十五章 你逼迫她去害人的?
楚胤拦腰抱起谢夙卿,谢夙卿靠在他坚实的臂弯上,觉得格外的踏实。楚胤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外头罩着的银白色轻纱长衫无意间从肩部滑落,露出里头的亵衣,谢夙卿还没有察觉。
楚胤掩饰性的咳了两声,眼神瞟向了别处,只是余光一直落在谢夙卿的身上。
“能不能找到那些与长孙大人私交的西域使臣?”谢夙卿问道。
西域使臣入驻京城是不被允许的,但先皇统治下大伙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形成了一种风气。
“时间问题。还有一件事……”楚胤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当初给父皇看诊的王太医已经找到了,只是眼睛已经瞎了,双儿失聪,嘴也被人塞了炭,说不出话来。”楚胤的眼神有些泛出猩红的颜色,渐渐便的狰狞,想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不用想也知道,又是皇后干的好事,谢夙卿冷笑,“是不是要感谢皇后,给王太医留了条性命!”
现在即使找到了王太医也无济于事,幸而谢夙卿从来没有将希望全部押注在这太医的身上。
忽然,楚胤一把将谢夙卿扯下,两人抱团摔倒在床上,楚胤扯过被子,将两人都掩盖在里面,谢夙卿刚想说什么,就被楚胤堵住了嘴,她的耳边是他呼出的热气,鼻子里是他身上清新的香气,“有人来了。”
楚胤的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轻轻碎碎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试图将她的门一点一点的撬开,到底是谁呢,竟然想要偷偷跑进她的屋子。
静观其变,谢夙卿佯装什么都不知道,在床上睡的香甜,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而楚胤就躺在她的身侧,她的床是靠着墙壁的,并且还堆了另一床被子,楚胤躺在墙壁那一侧,即使垄的高一些也不会有人太在意的。
很快房门就被撬开来了,听声音应该是男子较为沉重的步伐,那人似乎来到了自己的床边,谢夙卿可以感受到他的手在自己眼前晃动了几下,证明自己是否真的在熟睡。
说不紧张是假的,谢夙卿也只能保证脸不红,而不能保证心不跳,危险离自己如此之近,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人要干些什么。
锦被之下,是楚胤炙热的体温,他宽厚的手掌覆盖在自己的身上,是啊,有他在自己还怕什么?
臆想中的正面冲突没有发生,屋子里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那人似乎已经离开了,谢夙卿的周身一凉,楚胤已经站在了地上,朝着另一头的衣橱方向走去,四处搜寻。
谢夙卿疑惑,“方才那人……”
“只在这一块位置停留过。”楚胤的内力深厚,方才那人细微的呼吸声与可以放轻的脚步声,已足够让他判断那人的活动范围。
最后楚胤在谢夙卿的衣橱里搜出了一包泛黄的药包,里边是一小撮白色的粉末,楚胤放在鼻间嗅了嗅,淡淡的吐出三个字:“催生粉。”他的声音极为冷厉,在无形中能化作一把尖锐的刀。
楚胤自然知道蔺阳侯府沈丛凌流产的事,也不知道放了多少耳目进去,然,他也知晓催生粉的存在,所以当知晓手中是何物的时候,目光都变冷了,他又怎会不知那些人打着什么主意。
谢夙卿也反应了过来,好一遭嫁祸啊,她都能想象的到,明日就会有一大群家丁来搜查自己的房间,然后搜出一包催生粉,替大夫人顶罪,只是这样,自己倒了,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想必是大夫人走投无路了,只能嫁祸于你。”楚胤的笑很冷,尖锐的目光中含着银光,像是剑芒。“既然她要这么做,那便应了她吧,陪她玩玩也罢。”
谢夙卿与他四目相对,她顿时明白过来他的用意,两人会心一笑,竟能看到对方心里去。
次日清晨,环碧急促的敲门声将谢夙卿从睡梦中拉了起来,睁着惺忪的睡眼,将落在两颊的碎发拢于耳后,听着门外吵吵闹闹的声音,谢夙卿就已经了然于心。
她不急不慢的洗漱,环碧顿时觉得自己现在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自己的主子似乎什么都知道,所以她适时的选择了沉默,替谢夙卿梳发。
等到谢夙卿出门的时候,发现老夫人的门外聚集了许许多多的人,可是看穿着,有绝大部分的人是御林军,谢夙卿目光一瞥,真的瞥到了那人的身影,时隔多日,谢夙卿恨之入骨却只能笑眼盈盈的看着他,向他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