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君从他手里接过遗诏,指着他转过头去同青蔷道:“你那个什么隔空取物,快使出来,把这玩意儿丢出去。”
青蔷:“丢,丢出去?哪儿呢?”
昭君作出沉思模样,片刻,一合掌坚定道:“听说魏国西边儿有个山寨子,里头住着一群未开化的野人,以食人为生,把他丢那里去。”
高欢“唰”一声打开手中折扇,甚风骚的摇了摇,徐徐缓缓的开口道:“你这有些不太道德……”尾音还未说出口,便瞧见青蔷抬手凭空做了个抹的动作,瑞兽嘴中吐出隐约白色香气,飘到他身侧之时却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扭转了一般,弯弯曲曲的在空中滚了几滚,连同着方才还在说话的高欢一起不见了。
青蔷抹完之后,有些惴惴道:“姑妈,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
昭君轻哼一声:“哀家觉得这样做非常好。”抬脚走两步,头也不回道:“宫中喜事将近,你费心一些,将演儿与同昌的喜事置办的热闹点。”
翌日一早,高湛随着一行被发配的罪人们一同出城去,远赴边州。临行之前昭君撑着青蔷的手颤巴巴的去送了一送他,日出山眉,晨光乍起,他只穿了件墨色的常服,立在石阶之下,相较于之前而言倒是平静了不少。
遥遥望去,这位负手立于石阶之下的青年衣冠整整,神丰目朗,倒像是谁家贵公子出游一般,瞧不出来半点儿狼狈。
他平静的看着昭君从百步石阶之上徐徐而下,停在他跟前时,才略略抬了眼,看着她问了一句:“你还来做什么?”
押送行队站的远,空旷宫门口,唯有昭君立在他跟前,就连青蔷也站开了些许位置。
昭君略扬了头看他,伸手想要抚上他的发丝,像是爱子将要远行,身为慈母的她恋恋不舍的想要将他的眉眼印刻在心头。被他躲开,手停在半空之中,面容之上依旧是悲戚的送别之色,可嗓音却是带了笑意的:“自然是送你最后一程了。”
他蹙眉,道:“你安排了多少人埋伏在路上?”
昭君看着自己的手心,轻声道:“不多,就几百个,分成了十几拨,一次杀不死你,两次也杀不死你,湛儿,你说接二连三十几次,能不能杀死你?”
高湛眼眸微颤,垂了眼帘,道:“你若是想杀了我,不需要花这么多力气,一刀就足以毙命。”
“哦。”她收回手来,拢于袖中,笑道:“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哀家的乐趣。”
高湛身形微滞了滞。
昭君似是忽的又想起来什么一般,柔声道:“啊,对了,忘了跟你说了。陆贞前几日已经同哀家求了个恩典,想要嫁于沈嘉彦为妾。你最记挂在心头的事情,哀家都替你做了,如何,开不开心?”她眼中缓缓攒出一个笑来,这些话就像一柄利剑,刺穿他的皮肉,刺穿他的心肺。
这是假话,但是陆贞的腰带还系在沈嘉彦腰间,她这么说,他没有理由不信。
高湛猛地抬起头来,双手发狠似的扣上她的肩,指骨因用力而泛青:“蛇蝎毒妇!你欺人太甚——”
昭君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眉眼却是温柔的笑开来,抬头看着他,嗓音放的低低缓缓的:“欺人太甚?高湛,哀家就是喜欢欺负你,如何?”
远处立着的两排行队大约觉察出些许的不对劲儿了,几个半蹲在草丛边上剔牙的侍卫也纷纷的站了起来。
昭君凑得他近一些,眉眼笑开来:“你放心,你那心上人陆贞她心里也有沈嘉彦的位置,沈大人年轻俊朗又温文如玉,陆贞她嫁过去,会和他好好过日子,夫妻恩爱,举案同眉,不会有人再记得你,高湛,这些都是你娘给你种下的因果,再痛苦,你都给哀家受着……”眼角笑意愈甚,却是忽的转了个话锋,惊呼出声:“湛儿!你不认得哀家了吗?哀家是你母后啊——”
话音落,她已后退一步重重的跌在了冰凉地面上,青蔷急忙赶过来搀扶起她。高湛犹不能反应,望着自己空了的手心半晌,眼中蓦地迸溅出狠意:“贱妇!你这个贱妇!我要杀了你!”
一掌劈下去,还未触及昭君半分,便被急忙赶来的侍卫牢牢按住,动弹不得,只能一个劲儿的嘶吼着,外人瞧上去,倒真的像是一个疯子。
青蔷扶了昭君,怒道:“快将这个庶人带走!他疯了!彻底疯了!”
一众人压着高湛走的有些远了,高湛犹自咆哮着,言语之间的意思大约是昭君毒害了她母后,杀害了他父王,抢走了他的皇位,现在还离间了他同他最爱的女人。一旁有侍卫听懂了他的话,冷笑两声:“可不是疯子没错么!连这种事情都敢拿出来说。啊呸!”
昭君朝着远走的高湛挥了挥绣帕,装模作样的捻了捻眼角的泪,悲叹道:“湛儿,苦命的湛儿啊,你们小心点,别弄伤了他。”继而又用绣帕掩了脸,一派慈母作风无疑。
高湛被贬后几日,陈文帝终于表了个态,欲将掌上明珠,最为疼爱的同昌公主嫁于高演为后,高演欣然应之。继而择了个黄道吉日,一队喜仗队敲锣打鼓甚是热闹的将同昌抬进了皇宫。宫中上下热闹了足足七日有余,皇帝迎得新后,为给新后祈福故而大赦天下三年,免除税赋。这是当年萧唤云都未曾享过的荣誉。
祭过天地,上禀先祖,记入宗庙族谱,入昭阳殿叩拜太后,入主含光殿接受众妃朝拜,前前后后,忙碌了一整日。
入夜,棒子声敲了不知多少下,喜宴犹盛,沈嘉彦得了青蔷的令,挤进众臣之间将高演挖出来,将他塞进了含光殿。
殿内红烛曳曳,红绒花瓣覆满地面,瞧上去像是铺了一张红地毯。有微风轻动,琉珠叮铃,大红喜床之上端坐了位一身喜服披了盖头的姑娘。
那是同昌,他的帝后。
高演停在她跟前一步之遥,徐徐伸出手去掀她的盖头,一边掀一边镇定的打招呼:“丫头,许久不见啊……”最后一个字拖得老长,自他的目光望去,红盖头之下,艳妆明眸的小姑娘正捧着一只果子啃的卖力。
大约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缓缓的抬起头来看他一看,默默的把手里的果子往身后藏了藏,略抬眼看了看他,见他还在看自己,又藏了藏,红了脸皮:“我只是,只是饿得慌……”
高演端过一旁桌案上的糕点递到她面前去,笑道:“吃这个。”
同昌捂一捂脸,羞涩道:“不吃了不吃了。”又有些愣愣,抬头看他,睁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里啊?”
高演默一默:“这是朕的新房。”
同昌捂着脸惊道:“天呐!我进错房了?”
高演有些踉跄,扶了扶额:“你也没进错房。”松了手,踱到她身边同她一起坐在床沿上,偏头看着她:“你要嫁的人是朕,开不开心?”
同昌捂着胸口,同他摆了摆手,道:“你等等啊,让我缓一缓。”说完便爬上床,直挺挺的躺在被褥上,望着顶上幔帐,良久,似乎还不能回过神来。
高演凑过一些:“怎么?开心疯了?”
同昌喘了口气,歪着脑袋看他,有些疑惑的蹙了眉,认真道:“可我,并不想嫁给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千万不要对皇帝结婚的细节考据,顾大人直接按架空程序来的,哈哈哈哈~~~~
第87章
高演眼中笑意渐渐敛去,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怎么?你不想嫁给朕?”
同昌卖力的思考了会儿,与他对视着,认真道:“不想,一点都不想。”从床上爬起来,默默的缩到床角去,有些懊恼的将脑袋埋在膝盖上,闷声道:“我现在有点难受,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高演没说话。
带了哭腔的嗓音从她膝盖处闷闷的传出来:“父皇是个骗子,小舅父也是个骗子,明明说好了要嫁给那个什么高湛的,为什么就换成你了呢?”
高演身形僵了僵。
同昌从嗯嗯嗯哭到了呜呜呜,似是遇到了什么特别令她悲伤的事情一样,抱着膝盖哭起来:“我不想跟你做朋友,一点都不想!”抬起头来看了高演一眼,满脸泪痕,坚定道:“就算是好朋友也不行!”
高演:“……”
同昌坚定的扭过头去,看着红彤彤的床幔,哼一声:“我不会嫁给你的,你别妄想了!”
高演甚头疼的扶着额,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你觉得成亲是交好朋友的意思?”
同昌扭过头来看着他,揉了揉哭红的眼睛,疑惑道:“难道不是吗?”顿了顿,回想了一会儿,坚定道:“肯定是的啊!我从前这么说的时候也没见你说不是啊!”
烛火摇曳,窗外传来夜风穿过树梢飒飒作响的声音,高演嘴角缓缓上翘起一抹弧度,却是板正了一张脸,坐在床沿上,一副失落神情道:“原来朕竟这么不讨人喜欢,你都不想跟朕做好朋友啊——”通明烛光落在他身上,看上去添了几分孤单与凄凉。
床板发出几声阵响,同昌爬到他身边来,抱了膝蹲在他身边。半晌,她戳了戳他的肩,道:“其实你挺讨人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