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院门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看着马车出来忙前后左右散开拥簇着,雷中莲坐上马车,抬手扬鞭。
鞭子没有挨着马,也没有落地,就在空中打出清脆的一声。
马车轻巧无声的向前而去。
方老太太等人只来得及站到门前。
“怎么不等等就走了,这赶车的怎么这么没规矩。”元氏急道,“怎么找了个这么没眼色的。”
站在一旁的高管事有些尴尬的转过头。
是啊。这赶车的的确是个没眼色的。
“这赶车的是谁啊?怎么没见过?”方大太太皱眉问道。
高管事忙上前施礼。
“是铺子里的。”他含糊说道。
竟然不是家里的?方大太太一心只忙着关心承宇。倒没在意这些杂事杂人。
“可靠吗?”她惊讶的问道。
这个人…还真不好说可靠不可靠。
尤其是对方大太太来说。
高管事甚至都没敢说出他的名字。
“是我挑的。”方老太太说道,替高管事解了围。
听到是这样,方大太太便不再问了。再次抬手拭泪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街道上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怎么,走的这么快啊。”她愕然说道,心又揪成一团,“承宇的身子可经得住颠簸?”
便再次对赶车的车夫生起质疑。
行不行啊?
铺子里那些赶车的。车上多是装的货物,一个个随意的很。根本就不是伺候人的人。
话说回来,这个车夫好像在哪里见过。
方大太太怔了怔,旋即面色发白,身子微微发抖。
“母亲。”她转过头。看着方老太太,声音颤颤,“你挑的这个赶车的是不是那个姓雷的?”
方老太太默然一刻。
“是。”她说道。
姓雷的怎么了?四周听到的人都有些不解。
但方大太太却神情悲愤。看着方老太太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
“为什么?”但她最终只说出这三个字。
方老太太看着她轻叹口气。
“咱们回去说。”她柔声说道,拉住方大太太的手。
看着方大太太这反应。四周的仆妇丫头有些不解,但也不敢多问。
如今在家里可不敢乱说话,连续出了好几次事,大太太和老太太的脾气坏的很。
大家跟随着转身进门。
方云绣和方玉绣落后两步,看着母亲的背影很是担心。
“那个赶车的怎么了?母亲认得?”方云绣低声问道。
而且看起来认得不怎么愉悦。
“你记不得父亲出事时候的事?”方玉绣说道。
那时候她们一个才四岁,一个才两岁,还不记事,都是后来长大了听别人说的,但因为不是什么愉悦事,说起来只会更伤心,所以家里也没人多说这个。
方云绣摇摇头。
“我甚至已经记不清父亲的样子了。”她喃喃说道。
方玉绣抿嘴笑了笑,抚了抚方云绣的手背。
“不要在意这些事。”她说道,“人和人都是有缘分了,我们这辈子有缘做父女,只是无缘父女亲。”
说着停顿下。
“当初护卫父亲的镖师姓雷。”
方云绣顿时恍然,旋即又复杂。
当时父亲带去的人几乎都死了,只有两三人将剩下一口气的父亲背出来。
“这镖师就是其中一个?”她说道。
方玉绣点点头。
“竟然还留在了我们家的票号里。”方云绣滋味复杂的说道,“他是为了赎罪吗?”
方玉绣没有笑,她不会笑自己的姐姐心底良善。
良善从来都不是应该被嘲笑的品质。
“那就不清楚了,十几年前的事了。”方玉绣说道,“应该是祖母的决定吧。”
此时在方老太太的室内,方大太太也正流泪看着方老太太。
“母亲,当初你留下他,我不说什么了,但现在你为什么又要让护送承宇?”她哭道,“你难道,难道想让承宇和他爹一样…”
她说不下去了哭着掩住嘴。
方老太太轻叹口气。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坦然说道,“是蓁蓁点名要他赶车的。”
君蓁蓁?
方大太太愣了下。
方老太太喊了声高管事,等候在门外的高管事忙疾步进来。
“君小姐说雷中莲赶车很好。”他说道,又将雷中莲如何跟君小姐认识的过程讲了一遍。
原来君蓁蓁竟然在花灯节白扔了五千两银子。
这孩子真是一如既往的不食人间烟火视金钱如粪土啊。
方大太太想到,不过关键不是这个。
“那她应该说雷中莲看护东西很好,跟赶车有什么关系?”她皱眉问道,“再说,你不是说他是看车人吗?他赶过车吗?”
方老太太和高管事对视一眼。
是啊,谁知道呢,也许是君小姐独具慧眼吧。
……
出了城离开了官路,人就少了很多,雷中莲抬起左手将马鞭在空中甩个花儿,马儿的速度就慢下来,好让车走的不那么颠簸。
雷中莲将马鞭子放回车上,顺手解下腰里的水壶,刚要喝一口。
“你赶了几年车啊?”
一个轻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将他吓了一跳。
君小姐不知什么时候掀起了车帘。
而且她问的话…
雷中莲默然一刻。
“赶了四年车。”他说道。
什么赶了四年车?骑马走在一旁的护卫皱眉看他一眼。
这个雷中莲不就是票号一个看车的杂役吗?这次是走了高管事的后门来当一次差吧。
他什么时候赶过车?
为了讨好少奶奶就要胡言乱语了是不是?
君小姐点点头,对他的话没有质疑,视线落在雷中莲的右手上。
“你这只手,就是那时候被废了的吗?”她说道,葱葱的指尖从袖子里伸出来指着雷中莲的右手。
如同火舌一般,雷中莲只觉得右手炙热一疼,下意识的缩放在怀里。
但他知道,舔炙他右手的不是这女孩子的手指,而是她说的两个字。
废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随口的闲聊
废了就是不能用了。
但雷中莲的右手此时还握着缰绳,明显不是做样子。
他的手还能短碗拿筷,还能抓握,还能玩钱赌牌,还能在暗巷里搂着相好的女人。
他怎么就是废了不能用了?
左右两边的护卫都看着雷中莲的右手。
还有,那时候是什么时候?
“你以前是押车的吧。”君小姐说道。
又是这句话。
雷中莲不由抬头看向这女孩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旋即又几分了然。
既然她是方家的少奶奶,有些事知道也不奇怪。
“是。”他说道,眼里有一丝亮光闪过,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我以前是押车的。”
是的,他是个押车的。
不过不是在票号,而是在打行,也就是镖局。
德胜昌做的是银钱生意,而且做得如此大,自然有自己的护卫。
但有些时候也要请专门的打行师父来护送,称之为护镖。
一声镖车走,打行两杆旗,翻三山五岳路,会四海五湖友。
雷中莲就是山西义友行门下的镖师,而且是大镖师,走镖时负责押车的那种。
在成为押车的镖师之前,他在义友行学艺期间为师父张拳头赶了四年车。
不过这成名前学徒时的杂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更何况知道的人又都死了。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几分悲怆。
十四年前接方家一趟买卖,十几个师兄弟全部葬身在乱山岗,而他也伤了右手,在方家的票号苟且偷生。
他还有个名字,十几年没有人再提及了。
双枪花莲。
雷中莲翻开右手。露出掌心的狰狞伤疤。
没错,他的右手废了,因为他的右手再也不能挥出如莲花般绽开的枪术,双枪不在,他也就成了一个废物。
十几年了,压在心里的那些前尘往事因为这女孩子几句话就翻上来。
雷中莲忽然想说些什么。
“前边就快要到了吧。”君小姐却看着前方说道。
“是啊,少奶奶。”护卫们忙答道。一面伸手指给她看。“穿过这条路,那边的农田前就是了。”
君小姐含笑看过去。
“还不错,不大不小。住着又安静又不会空旷。”她点点头说道。
护卫们都应声是。
雷中莲垂下头拿起马鞭子轻轻甩了甩,马儿得得的向左挪了几步,拉着车绕过了一处凹陷。
君小姐放下车帘坐回车中。
方承宇睁着眼看着车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盖这么多热不热?”君小姐问道。
方承宇嗯了声。
“有点。”他说道。
君小姐并没有伸手掀走他身上的被子。
“再忍忍吧,就要下车了。”她说道。
方承宇嗯了声。没有再说话。
经过半日的行驶,君小姐等人的马车停在了方家的别院前。
庄子里的下人们已经提前知道消息等候多时。看到马车过来忙上前迎接。
“别乱动。”柳儿立刻喝止她们。
看守庄子的下人带着几分自惭形秽讪讪退后。
看着君小姐带着柳儿进去了,传说中的君小姐果然孤傲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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