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妆记 (村口的沙包)
- 类型:古代言情
- 作者:村口的沙包
- 入库:04.10
年长的小和尚想了想,对苏容意道:“施主勿怪,我师弟年幼懵懂,采买香料一事一向是我师叔慧伦大师做主,我们是管不得的……”
他顿了顿,“如果施主能够提供上好的檀香,或许您可以找慧伦师叔谈谈。”
“你师叔如今在山上?”
“师叔在金陵城中。”
佛寺里两个生财的重头,一个是素斋,另一个自然就是佛香了,而办法|会自然这两项更加重要,对寺中和尚而言这两桩差事可是大肥缺,没些资历的哪里敢揽这样的事,想必这个慧伦已经是各大香料铺的座上宾了。
送两个小和尚出门,曹掌柜在身后对苏容意说:“东家真的要与众人虎口夺食?”
能在大宝济寺的法|会上供应檀香,必定接下来全金陵的寺庙都会纷至沓来,而民间无数的信徒自然也会跟着对他们的香趋之若鹜,这绝对是扬名立万最好的机会。
五年一次,不知有多少实力雄厚的商人盯着这次的法|会。
不容易啊。
苏容意笑说:“试试看吧。”
曹掌柜沉吟,“那么礼单,您看怎么拟?”
“礼单?”
曹掌柜被她问得一愣,“就是送给慧伦和尚的礼啊……”
“他一个出家人,恐怕近来收的礼他这辈子也用不完了。”
曹掌柜远比苏容意深谙讨好一个和尚的法门,他说:“沉香念珠,或者紫金钵这些物什,东家您看怎么样?咱们可以请邱爷帮忙一二,挑几件东西必然不会被那些奸商骗了去。”
苏容意却摇摇头,转头对曹掌柜说:“曹老,出家人也是人,这些东西虽贵重,我们又怎么知道慧伦是不是需要?”
或许送这样的东西不会错,可是慧伦收文玩,就如才子收书画,庸人收黄金,符合他的身份,可是却未必符合他的需求。
曹掌柜也糊涂了,“那他一个和尚,又有什么需求?”
苏容意道:“是人就总会有需求和念想的。”
曹掌柜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实在闹不清她的意图,却还是只好按照她的吩咐安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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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伦五更天准时起身,哪怕在山下,也依旧虔诚地起来诵了一个时辰的经。
诵完经他又一个人坐在桌前写了两个时辰的字,恭恭敬敬地抄誊《楞严经》。
他的小徒弟在外扣门,“师父,今日琅玕斋的掌柜约了时辰请您在合盛斋用午饭……”
他“嗯”了一声,小和尚推门进来为他披上崭新的僧袍,戴好一串奇楠沉香的念珠。
慧伦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小和尚不解,“师父,这身衣裳真是气派。”
慧伦说:“佛真法身,犹若虚空;应物现形,如水中月。红颜尚是枯骨,青竹乃为法身,况且一身衣服。”
况且一身衣服啊。
这些年来他在凡尘中悟得的心法,远甚在寺中清修多年。
苏容意带着鉴秋来等慧伦,得知他还未归来。
鉴秋努努嘴说:“住这么好的地方,莫非是个酒肉和尚?”
“休得妄言。”苏容意轻斥:“大宝济寺如此地位,负责寺中香火的差事虽是俗事,若慧伦大师是个俗人,你以为寺中高僧能由得他这般败坏名声?”
世人只看慧伦吃得好,穿得好,时时与豪商巨贾往来,收不尽的礼,见不完的客。
可是这样的修行,远比苦行更磨人心性啊。
鉴秋还是不大相信,她觉得这个慧伦肯定就像那些大户人家的采买一样,捞尽油水,眼睛长在头顶上。
慧伦回来便得知有人在等自己,他虽疲惫,却还是请苏容意主仆进门上了香茶。
他想到适才见过的琅玕斋掌柜,对方提出了相当丰厚的条件,而且还有意无意抬出了镇国公府。
就是住持也不能不给镇国公谢邈几分薄面。
谁说和尚威武不能屈呢?他们终究是在俗世之中,无法超然物外,有许多不得已。
慧伦轻轻叹气。
苏容意没有喝茶:“大师每日劳碌,侍奉佛祖的时间恐怕有所减少,我不敢多叨扰您。”
慧伦觉得她倒是很有眼色,“施主有何来意,请说吧。”
“我名下有一间香料铺子。”
她说完这句话,慧伦就已经打算叫徒弟来请人出去了,这些日子来不知有多少人这么做过,他会请进来,却也会很快请出去。
“大师,请仔细听我一言,我不是来求大师办事,而是想为您说几句话。”
慧伦奇怪:“施主这是什么意思?”
“大师,您如今日日纠缠在这些银钱买卖中,想必心中十分不忿吧?”
“阿弥陀佛,”慧伦依旧平静,“施主,贫僧所做皆是为了弘扬佛法,并不敢在心中有何不满。”
苏容意说:“不错,既是为了弘扬佛法,也是为了贵寺。贵寺高僧众多,人人都想潜心修法,可是庶务却不得不有人受理,这副重担压在您身上,恐怕不轻吧?”
第61章 送和尚一把梳子
“贫僧是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所言确实不假,贫僧主理庶务,却并不以为耻,心中有佛,则所见皆佛,贫僧与众师兄弟并无二致。”
“不错,”苏容意说:“可是世人却多以为大师是那等爱金银的庸俗之人。”
苏容意身后的鉴秋一惊,她就是那世人中的一个啊,小姐你好不给面子。
慧伦的脸色稍变,难道她就是特地来侮辱自己的?
苏容意却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木梳子。
“我知大师心中所想,愿尽一些绵薄之力。”
什么东西?
慧伦的两个徒儿都瞪大着眼睛仔细看了又看。
怎么看都是一把梳子啊。
她送和尚一把梳子?她这不是侮辱师父又是什么?!
真是无礼至极。
慧伦自认修养极好,深吸一口气道:“施主,贫僧并无还俗的想法,施主恐怕猜错了。”
苏容意哈哈一笑,“我不是拿大师打趣,也不是借此侮辱大师,而是为大师提供了一个想法。”
她继续:“大宝济寺百年名刹,每日慕名而来的香客不知凡几,固然寺中高僧们不需要,远道而来的香客们却需要吧?”
慧伦自觉明白了她的意思,回道:“施主的想法固然是好,然而佛家寺庙,重在弘扬佛法,渡人向善,并非重于表相,想必佛祖看的也是信徒之虔诚,而并非其衣冠。施主这份礼,却是送的多余了,本寺并不需要。”
苏容意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檀木梳子,“大师口口声声不重表相,诚心向佛,可是却与外头诸人一般庸俗。”
堂中的小和尚们都听不下去了,“施主,你……”
慧伦扬手打断他们,“愿闻高见。”
“大师觉得这梳子就仅仅是梳子,对你们和尚百无一用,您瞧世人尚且不看表象,为何却对一把梳子如此刻薄?”
对一把梳子刻薄……
一把梳子还能看出朵花来吗?堂中的小和尚揉揉眼睛,又仔细盯着看了一遍。
“天下间的男男女女,哪一个早晨起来离得开它?篦发正冠,自然是礼仪所在,可是对于女客来说,它亦是最不离身的一样物什,大师口口声声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却为何不能站在众生的角度出发?”
“贵寺再好的平安符,对女子来说,到底是佛家之物,未必显得亲密,倒不如这一把梳子贴心,时时会拿出来观赏使用。若是大师能为这一把普普通通的梳子开光加持,女子们日日见到此梳便仿佛受佛法洗礼,不仅安定人心,保佑她们,这佛法也岂不是更能弘扬进人心?”
她笑说:“难道只有贵宝刹的佛香佛器才是彰显佛家庄严之物,我瞧着未必就有如此铁令吧?佛祖之大慈大悲,想来应该并非高高在上,更应流于市井才是。”
慧伦哑口无言,一时竟想不到话来反驳她。
仔细一想,却为何要反驳呢?她说的不错。
若是做些诸如“平安梳”、“积善梳”送给香客,岂不更比平安符受世人喜欢?本身梳子就是长辈馈赠晚辈,男女之间互赠十分相宜的礼物。
是他们和尚做久了太过迂腐,从未曾想过凡尘世人的需求好恶。
慧伦想到师父让他下山的目的,并非是要他修己身,日后为自己求一个百年金身,他心中当存世间众生,他如今所忍受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大宝济寺香火不断,信众愈广。
苏容意又添了一把柴:“大师,我从进屋就发现,您很善书吧?若是能得大师墨宝刻于梳子上,岂不是既弘扬了佛法,又弘扬了书法?这难道不是大师您自己一件功德无量之事?”
慧伦讶然,她初时说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他原以为是胡说的,没想到她却的确猜中了。
慧伦也是个人,他此生所求,不过是希望大宝济寺广纳信徒,世间佛法昌盛,众生能受佛祖感化脱于苦海。
而更想的是,能由自己来完成这件事。
并非像如今这般作为一个人人眼中的庸碌和尚,只知与银钱打交道。
这个梳子的妙想确实能助他提高在信众心中的地位。世间俗人求功名、求利禄,而他这个方外之人,求的是大道,却亦不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