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秀却仿佛没有听清楚阿桑的问话。
“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季秀抬起眼睛,他眼睛里的复杂情绪令阿桑震惊,“我最恨你的是,你压根都没有把我当男人看!从来都没有!”
季秀冷冰冰撂下这句话,拍了拍衣裳上的尘土,转身大踏步走出了门。南离本想追上去好好收拾他一顿的,却被阿桑紧紧拉住袖子。
“南离……”阿桑轻轻唤着南离,眼睛里满是求恳。南离抱住阿桑的时候,才发觉她身子软得站都站不住,吐出的呼吸喷在南离脸上,灼热得有些惊人。南离看着阿桑的眼神,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她想要。在这个时候。
若是平日里,阿桑这么主动热情,南离自然会觉得欣喜。可是因这份热情是季秀挑起来的,他觉得膈应极了。
南离脑海里浮现出季秀几日前筹备婚礼时一脸冷笑着看他的神情:“我才不要你主持我的婚礼!”
南离轻笑:“只怕这却由不得你。大祭司主持婚礼,是多少人的荣幸。你不见蒲柔她听说这个消息,欢喜成什么样了?”又道:“若不是阿桑求我,你以为我会去?”
“你不会去的。”季秀却似很笃定,“你放心,到时候我会送你一个大礼!”
“秀秀的大好日子,你先前还求我去主持他的婚礼,你如今是做什么?”想到这里,南离在阿桑耳边轻轻说道。季秀果然送了他一份大礼,阿桑突如其来的热情对于南离而言,却是一场最深刻的羞辱,他为什么要领受?
可是阿桑却忍不住去扯南离的衣裳,仪态全无,一脸急得忍无可忍的样子。“秀秀……方才……秀秀好像喂我吃了什么东西……”她整个人趴在南离身上,声音软绵绵地说道。
那天南离所谓的主持婚礼自然是泡了汤。事出紧急,南离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把阿桑一路抱着带回屋中。季秀太过心狠,下的药过于猛烈,南离足足用了一个昼夜才解开。事后,他累得恨不得直接睡过去,用颤抖的手帮阿桑上药的时候,内心五味杂陈。季秀说到做到,这果然是一份大礼,足以令他终生难忘。
“这个人心肠太黑,简直罪不可赦!”南离私下里向阿桑这么说。
但是阿桑却劝他:“算了吧。秀秀心里有气。我从前欠他太多,让他这么发泄一回也好。再说,若说下药,你还不是一样喂我吃忘忧散?”
“那怎么能一样?我没他这么下作!”南离道,“你只说你欠他,你欠他什么了?他一边跟蒲柔风流快活,一边看着你为了娶他四处奔走,这又怎么算?”
其实到底欠了秀秀什么,阿桑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她就是觉得深深的不安,她就是觉得她欠了秀秀很多。
每逢阿桑出姜寨做事,路过蒲柔家的时候,目光都会情不自禁地越过低矮的土墙,去四处寻找季秀的身影。季秀有的时候低眉顺目地扶着大肚子的蒲柔在院子里晒太阳,有的时候赤了上身汗流浃背地干活。他看起来终于安分了下来,和蒲柔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阿桑就是觉得不安。
“阿桑大人,别看了。那已经是人家的夫君了。”有人在她耳边悄悄提醒她。
“哦。我就是随便看看。”阿桑窘迫地转过头去。可是下一次路过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朝那里面张望。
其实从南离的角度而言,他其实也不是那么恨季秀的。季秀出嫁后,他对季秀的感情突然变得很复杂。
一方面,南离痛恨季秀身份卑贱,却从小和阿桑一起生活,两人感情那么深厚,阿桑更是为了娶季秀不惜在众人面前跟他硬抗;可另一方面,季秀这般肆意胡为,在阿桑宣布要娶他的时候跟别的女人搞出孩子来,其后干脆利落地出嫁,阿桑和南离之间原本岌岌可危的感情,反而渐渐缓和了。也不知道是阿桑觉得错爱了季秀,对南离愧疚,还是因了季秀在成亲时送的那份大礼的缘故。
南离这种复杂的心情在某天遭遇田丰的时候变成了震惊。那天南离接受为人夫君的义务,受阿桑指派去田里干活,突然看见田丰一个人四脚朝天躺在田里,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南离对田丰颇有印象,对这个活力满满、热情追求邻家姐姐的男孩充满了好感。“你怎么在这里,你的邻家姐姐呢?”南离忍不住问道。
田丰抬头,一脸阴郁。“她成亲了。她怀着我的孩子,却突然不要我了。她跟别人成亲了。”
南离开始回忆姜寨里新近成亲的女人。他突然脸色大变:“你的意中人,她叫什么名字?”
“蒲柔啊,她叫蒲柔啊。”田丰幽怨地看着南离,“你为什么不肯要季秀当你妻主的侧夫?只是侧夫而已,又不会抢了你的位子。若你肯时,他就不会转过头来跟我抢蒲柔了。她怀着我的孩子,却不要我了。”
第52章 终身误(一)
几天前。
就是南离号称吃了太多忘忧散,姚宛听说后来姜家哭闹的那个晚上。
那天属于南离,若苍、姚宛、源方他们齐齐为了南离和阿桑言归于好而努力。所以季秀整整一天没有露面,他怕别人说他碍眼。可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悄悄地站在了阿桑的新房前。
没有人知道,季秀的身边一直带着一种丸药,那是他还没有和燕明君分道扬镳的时候,燕明君塞给他的。燕明君要他伺机偷偷喂给阿桑吃,季秀却一直没有拿出来过。
“阿秀啊,比起南离来,你最缺的不是阿桑的喜欢,而是这个。用了这个,你就真正有同南离抗衡的资本了。”燕明君洞悉世事一般地说道。
季秀望着那黑黢黢的号称能让最冷淡的女人忍不住和公狗交欢的丸药,不由得冷笑。
“我怎么会需要这个东西?”季秀傲然道,在这方面,他的确有傲然的资本。但凡跟他过夜的女人,无不对他念念不忘。
“若不用这个,阿桑未必会碰你。你们太熟了。就算她心里再想要你,事到临头说不定会犹豫。但只要用这个东西,让她试过一次,她就不会再抛下你了,哪怕她要和整个稷下川为敌。阿桑跟姜姬荷露她们不同,她一直是个负责的孩子。”燕明君道。
可是季秀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负责。他要的是水到渠成,要的是两情相悦,要的是阿桑明明有南离和子羽等人默默等待,她仍会转头,毫不犹豫地投进他的怀抱。别人或许觉得季秀身份卑贱,没什么本事,但是在情爱这种事情上,季秀其实也有坚持,也有骄傲。
至于季秀名声不好,曾经和那么多女人做过,阿桑曾经说过她不计较,他就选择相信她。——阿桑自己还不是曾经当着季秀的面,和南离卿卿我我?那个时候季秀又何尝不是心如刀割,但他不也没有和阿桑计较过这些。
所以那天晚上,季秀站在新房之外,听着里面依稀传来的动静,突然有种大彻大悟般的痛心,又有着被人愚弄了的恍悟。阿桑跟季秀说,她喜欢季秀,厌倦了南离,可是季秀脱了衣裳站在她面前,哀求她要他,她只会说对不起;南离呢?南离为了些小事,就赶阿桑出门,让阿桑在外面游荡了足足一夜,还串通若苍,装病逼阿桑表态。阿桑虽然拙于言辞,但是心中很是明白,不可能不知道南离这些卑鄙下作的手段,但是这不耽误她原谅南离,跟南离风流快活。
新房里的动静很是细微,大概阿桑刻意压抑了的缘故,但阿桑越是小心翼翼,季秀越是生气。他要的从来都不是愧疚,从来都不是怜悯。
季秀在天尚未亮的时候,悄悄离开了姜家。燕明君在离开稷下川之前,曾经来找过他,说要带他回姬姓部落,还说他有资格竞争大君的世子之位,他那时候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但是现在,他却有回归姬姓部落的冲动。
“我们部落里的男子,喜欢哪个女人,只消抢了来,关进屋子里,给她戴上脚链手链,便可夜夜缠绵。哪有稷下川这么麻烦。”燕明君当时说道。
“不就是多睡了几个女人吗?在我们部落,睡的女人越多,说明你的魅力越大。在那里,你只会被人崇拜和羡慕,而非被人看不起。”燕明君劝慰他。
季秀缓缓走出了姜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稷下川肥沃的土地上,万物都在静静地沉睡蛰伏。曾经,他和阿桑在这片土地上并肩劳作,追逐嬉戏,她曾靠在他肩头,在他耳边悄悄说道:“秀秀,来,你看,这是属于我的土地。我要让这块土地上的所有人,都过上他们想过的日子。你,不许笑话我。”
那是属于阿桑的梦。她说她只告诉过季秀一个人。曾经季秀会以为,他会永远站在阿桑身边,在她成功的时候赞美她,在她失败的时候抚慰她,为她做那些南离或许不屑去做的事情……
想到那些甜蜜的过往,季秀忍不住凄凉地微笑。他弯腰低头,抓起地上的泥土,沾满的露水的泥土拥有一种独特的芬芳。这是他从小和阿桑一起生活过的土地。他和她从小相依为命,他们曾在寒冷的冬天抱在一起取暖,他们曾经在干渴和饥饿的时候分享过一个陶罐里的清水和食物。他们相伴十数年,已经成为彼此生命里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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