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你了。”苏长亭温柔地提醒。
落空艰难地画下一子,随后的每一步都长考连连,举步维艰。
最后这局棋,还是叫苏长亭拿下,落空将细棍弃置一旁,喟然叹道:“果然,知己知彼之下,太傅无人能敌。”
“知己知彼之下,太后也少有人能及。”苏长亭唤她太后,满满的调侃之意,语中带笑,甚至带着一点亲昵。
落空还在叹然方才那局旗,懒懒散散地回应:“半语之差,天差地别。”他苏长亭是无人能及,她杜敏贤是少有人能及,这如何比的?
“并非每每都能做到知己知彼,否则世间万事万物便不再存在变化了。”苏长亭笑曰。
落空抬头看他,笑得有些不甘心:“你这可是安慰我?”
“怎敢。”苏长亭当即垂下头,忍不住笑意。
落空不理会他的假意恭维,睨了他一眼,随即想站起身,谁知蹲的太久,忽然起身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眼前一黑,还没来得及亮起来,苏长亭已经扶住了她。
“先别急着起来,我们就在门口坐一会儿。”他扶着她坐在了帐篷门口干净的草垫子上,油灯还在前面烧着,照亮了两人狭小的一隅。
落空缓了一会儿,眼前便慢慢地清晰了,她索性仰头望月,微笑着与苏长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得很多,他们儿时玩耍的东西,读书时遇过的先生,做过的坏事,欺负过的人。
不知不觉两个人相依着竟在帐篷门口睡了过去,等第二日还是被苏长亭的随行侍卫唤醒的。一夜畅谈倒是欢乐,可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也染了一身风霜。
很不幸,二人光荣的病了。这下不管是否是疫病,都必须隔离于此,以免在疫情肆虐之际还将病染给其余健康的人。
帐篷里,两人面对面捧着药碗喝药,视线对上的时候竟不约而同的笑了。落空被自己笑噎住,咳了两声才算是缓过来。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士兵便在门口唤道:“太傅大人。”
“说。”苏长亭正用巾帕为落空擦着嘴角药渍,简短地回应帐篷外的士兵。
“太傅大人,庙口村忽然闯进一个疯疯癫癫的醉酒道士,此刻正四处乱窜地找人。我们的人问了他找谁,可那道士似乎神志不清,说的话我们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道士?”苏长亭手上的动作停下,神色忽然一肃,问道。
“是,一个脏兮兮,疯疯癫癫的道士。”士兵在帐篷外回应。
“将他领到帐篷外来。”苏长亭放下了药碗,吩咐道。
“是,属下这便去。”士兵听命离开后。落空感到奇怪,不由问道:“那个道士,你认识?”
苏长亭回头望着她,眼中漆黑深邃,落空一点都没看明白,也没等苏长亭开口回答,那道士竟然已经跌跌撞撞地进来了。
落空看着忽然闯进来,有点眼熟的老道士,惊得说不出话。而此刻帐篷外又传来士兵的声音:“太傅,属下失职,属下这便将他擒出去。”
“不必,你们退下吧。”苏长亭开口止住了正欲进来拿人的士兵。帐篷外的士兵迟疑片刻,最后遵命离开。
忽然闯进来的老道士一身褴褛,双颊通红,醉眼迷离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最后将视线锁定在落空的身上,打了个酒嗝,踉踉跄跄地朝着落空行去。
“小姑娘,贫道可算是找着你了。”老道士醉醺醺地冲落空说话,此刻落空也已经反应过来这人正是那日京城外,跟她为了一块石头论辩一番的疯道士。
苏长亭已经将落空护在了身后,此刻落空只能从苏长亭的肩上瞧见老道士跌跌撞撞走路的模样,却看不见苏长亭是何种颜色。
“小姑娘,你躲什么?贫道只不过、嗝、只不过是来还斗篷给你的。你这小姑娘太能折腾人了,害得贫道好一番寻找。”老道士左脚绊右脚,忽的便跌坐去了地上,坐下便坐下了,他竟然也懒得起来,一手举起酒壶喝酒,一手抓着件脏兮兮的斗篷朝着落空的方向抖抖。
苏长亭伸手将斗篷取过,放去一旁,随即看着老道士说道:“阁下是如何寻到此处来的,本官现下不欲追究。只不过此处疫情严重,阁下既然进来了,为了防止疫情扩散去别处,只能委屈阁下屈留于此处医坊数日,待确定阁下并未染上疫情,本官自会让人送阁下离去。”
“阁阁阁,阁什么下啊,贫道有法号的,贫道法号尘雷。嗝、记不住……哦,对了,贫道瞧见隔壁村子靠着的崖壁上有好多牛舌,好多,一大片一大片的,记住了啊,隔壁村子啊。”
老道士含含糊糊的话,犹是中间那一句不清不楚的让落空动了动眉头,有些异样,像是快抓到什么了。
可刹那间,老道士慢悠悠地起身,慢悠悠地转身,又慢悠悠的出去,而这一系列动作又让人无从反应,仿佛他是很快速完成的。
落空震惊不已,一下子便忘了方才自己快要捕捉到的是什么。
又不等落空从那老道士诡异的身法中回过神,帐篷外士兵的声音再次响起:“太傅,那、那道士……”
“他方才是如何进来的?”苏长亭冷静地问道。
“属、属下没瞧清楚,那道士似乎懂得邪术,明明瞧着走不稳,可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眼前。”士兵的声音在颤抖。
苏长亭沉默了一会儿,才吩咐帐篷外的士兵道:“我知道了,退下吧,此事不可外传。”
“属下遵命。”
落空担忧地看去他的侧脸,问道:“你可认识那个道士?”
“这句话不该用来问你的吗?”苏长亭笑得有些无奈,仿佛落空已经被方才老道士那诡异的一幕惊得不能清楚思考了。
而落空承认,她的确被这仿佛鬼神之力惊到。她沉默下来,脑子里浮现起那日京城外与老道士说话的场景,忽然想起自己那时说的话,心神便开始不安了。
“别担心,世外之人一向不会插手红尘中事。”苏长亭柔声宽慰她道。
☆、乾坤又变
温润的春季,京城依旧繁华,没有受到丝毫洛阳洪涝的影响。时空分明割裂成了两个世界,不经过那一段路,便看不到两处的景。
皇宫里,慈安宫内太后刚刚起身,惜梦领着一众的宫婢为她梳妆着衣。等最后一丝发都完美无瑕地整理干净了,海福牵着新帝宫挽晨一步一步地走进来。
杜敏贤从铜镜中瞧见呆萌的挽晨,展露今日第一个微笑,她起身转身,将挽晨抱起,听见挽晨奶声奶气地唤道:“挽晨给母后请安~”
“太傅没有教挽晨,见到母后要自称儿臣,而不能直称名字?”杜敏贤朝旁边伸手,惜梦会意地将她指尖护甲取下。褪去了尖锐的护甲,杜敏贤才伸手抚摸上挽晨细腻的脸蛋。
新帝听闻母后这么一说,惊呼一声,随即小手捂住小嘴,瞪大了眼睛嘟囔道:“儿臣忘了。”
他如此可爱的动作惹得一殿人低头闷笑,唯有杜敏贤能够光明正大地点点挽晨的头,无奈又宠爱地轻斥一声。
“随母后去用膳。”杜敏贤笑着开口,海福便立即下去准备早膳。
晨间母子二人其乐融融,挽晨吃的似模似样的,只是偶尔还是难免食物粘在小嘴边,这个时候杜敏贤便会温柔地为他拭去,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等早膳用完了,到了挽晨休息的时候,遗庆上前将新帝抱回寝宫。杜敏贤才让人撤了一桌膳食,送上一壶温茶。
海福上前为太后斟茶,一边低语道:“右堂垂颜上次送回的消息中提及的那人,底下人已经查明了,确实出自城郊别院那位的手。”
“那人呢?”杜敏贤端着温茶,眼中光色暗淡,安安静静没有丝毫异动。
“原本是要抓住的,可谁知有人先了一步,将人擒去了。左堂七伎怕是杜相的人,未免暴露身份,便没有动作。”
杜敏贤喝了一口茶,放下杯,细长的指尖在杯口上划了一圈,随即抬眸道:“派人盯着城郊别院,一有动静便立即回禀,同时小心行踪,不要叫父亲发现了。”
“是,太后。”海福领命退下,惜梦便上前伺候着。
杜敏贤闭上了眼,一手撑在额上,惜梦替太后揉着肩,见太后安静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动静,不由地轻唤一声:“太后娘娘?”
“什么事?”杜敏贤回应道,还是闭着眼的,声音略微疲惫。
惜梦原是以为太后不知不觉地睡了,却哪知太后还是清醒的,这一唤便尴尬了,她定了定才柔声说道:“娘娘,休息一会儿吧,您昨夜阅览奏折,子时过后才睡,再这么下去您的身体受不住的。”
杜敏贤沉默,等到惜梦已经不指望太后会回应她的时候,她却瞧见太后忽然抬起手示意她停下。惜梦停下,随即听太后说道:“让人暗中准备马车,哀家要拜访田府,不要让旁人知道。”
惜梦滞了滞,心中有些酸涩,瞧见太后疲惫的模样,她劝也劝不住,只能福身乖巧地应道:“惜梦遵旨。”
正欲转身下去吩咐人准备的时候,惜梦又听见太后的声音:“别担心,哀家自己不倒下,便没人能让哀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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