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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 (董无渊)


  线索断了,她不知道真相了,石家更不知道。
  没将戴横活着带回去,是蒙拓的失职。
  长亭自然不可能以怨报德,因自己的一时冲动让蒙拓陷入遭人诘难的处境。
  蒙拓眉梢一沉,轻“嗯”了一声,示意长亭说下去。
  “以某将才所言的时间差来对合,往返十日,戴横能去哪里?向东是皖州,向西是邕州,向南是冀州...冀州是石大人辖区自然可以排除,皖州涝灾未平,自顾不暇,亦无动机对陆家长房下手。邕州有士家,有手掌实权的寒门将领,截杀陆家长房,平成陆氏人心大乱,自然可以趁机在这一锅粥里分上一羹...”
  “北边呢?”
  蒙拓神情晦涩地轻声打断其后话。
  长亭脚下一僵,轻张了张嘴,再慢慢合上。
  她们一路向北,终点就是,豫州平成。
  而从幽州向北至豫州,若路上快马加鞭不做停留,十天时间,绰绰有余。
  豫州平成有什么?
  有陆家老宅。
  如果蒙拓最开始并未想到要从时间差这个思路发散入手,那经长亭提醒,一个熟读舆图的出身行伍的人,是不可能想不到以幽州为据点,东南西北发散出去五天的时间能够抵达何处的。
  “向北是豫州。”
  长亭向前轻迈出一步,敛眸轻道,一字一顿,“平成,豫州。”
  豫州是陆家的天下,朝廷派下来的刺史一个接一个,跟过年节换春联似的,一年一副——没有一个刺史在豫州能撑下一年的,这就是门阀的力量。同样,门阀力量也不可能任由戴横这个跳梁小丑进出豫州如无人之境。
  如果。
  只是说如果啊...如果这十天往返,戴横策马是去了豫州,那陆家长房遭截杀,一定和豫州有关系,一定和平成有关系。
  一定...和陆家有关系...
  长亭沉默掩目,再未说话。
  蒙拓也没有开口了。
  答案就像被蒙上了一层窗户纸,明明被手指头一戳,就能透过大洞向里瞧。
  可谁也没敢伸手捅破。
  真想就像火,看着亮,伸手去摸时,自己会被烧
  如同来时的路,两个人都走得静谧极了,朽掉的楼梯“嘎吱嘎吱”作响,长亭走在前面,蒙拓伸长灯笼柄跟在后面,将上三楼,门廊老长,蒙拓率先开口,“某先叫人留意邕州往来进出的人马。”
  并未提及豫州,也没率先怀疑是平成老宅出了问题。
  长亭兀地升起感激之情,轻颔首,小声道,“幽州明日即将大乱,手忙脚乱中,周通令会自掘坟墓也不是不可能。”
  蒙拓点点头,“幽州也会置下人手。”再朝黑暗中一伸手,便有三四个雄壮黑影蹿了过来。
  “世道乱,两个姑娘在房间里,不得不有所防备,并未有半分监视之意。”蒙拓沉声解释。
  这个长亭自然能理解,小姑娘半侧身站在门扉前,礼仪到位地向蒙拓躬身福礼,语气很真诚,“...晨间某心绪不加,再加上有受人算计之嫌,某便将很失礼地将气撒在了蒙大人身上,还望大人不要介怀。”看蒙拓面无表情,长亭叹了叹,身逢乱世,谁都不由己。石家人要打算盘是石家人的事儿,头儿指哪儿,蒙拓也只有打哪儿,真论起来算计阴谋都和他也没多大干系。
  长亭再福了一福,“后路艰辛已可知一二,某先行谢过蒙大人一路庇护的恩情,如有机会,定当滴水之恩涌泉...”
  “是某的职责,也是上峰的命令,这和恩情没有关系。”
  蒙拓语气无丝毫起伏地撂下这句话后,便带着人抽身向西厢房走去。
  男人大刀阔斧地走,长亭被那话堵得胸口闷了闷,立在门扉前深吸一口气,再笑着推门进去。
  将一推门,小长宁正穿了素绢绫白亵衣站在窗棂边给胡玉娘梳头,这是胡玉娘第一次将头发放下来披在身后,听门一张一合的声音,连忙回过头来,见是长亭,松了口气紧跟着面上便有些羞赧,结结巴巴解释道,“...阿宁说我头发披下来好看...”
  长宁放了木梳便扑过来抱住长亭,仰头咧嘴笑,露出缺了瓣的门牙,“本来就是嘛!等过市集,再给阿玉阿姐买几只好看的簪子和绢花吧!别在髻上,好看得很!”
  长亭想摸摸幼妹的额头,手伸到一半,又缩进了袖里。
  手上有血,而她的幼妹还小。
  她想极力淡化幼妹的悲伤。
 
第六十一章 旧路(中)【粉红票38票加更】

  第六十一章 旧路(中)
  长亭抿嘴一笑,再看向胡玉娘,边笑边点头,“阿宁没说错啊。是披下来好看!显得脸小小的,下巴圆圆润润的,很有福气的样子。”边说边探身从换下来的大袄内包里掏了一只长长的水天碧的青玉簪子来,塞到胡玉娘手上,笑眯眯的,“我娘给我的,什么都没带在身上,就这支簪子那天夜里还簪在头上,一开始慌里慌张地逃命也没见面礼...这颜色素净,好看!”
  胡玉娘眼圈红了一红,伸手便接了,想了想,眼圈又红了,“我总不能把爷爷的牌位给你...”
  长亭哈哈笑起来。
  上房分东西厢两张床,长亭先抱着小阿宁哄睡着,等长宁睡了之后再轻手轻脚地出来和胡玉娘说起晚上的事儿,“...下死手把那个总兵做了,留着也是祸害。现在我们只有信任蒙拓,我也相信岳老三是误打误撞撞上咱们。就冲岳番拿后背去救阿宁,我们也得待他们客客气气的。”
  跟胡玉娘说话,长亭一向说得直接简单,力求她能听懂。
  胡玉娘蹙着眉头点点头,猛地想起啥来,压低声音很坚决道,“你别让我先去豫州,我好歹身上还有工夫呢,要是他们不地道,我们打不过也好跑。”
  长亭边笑边点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三要一直在一块儿。”
  “那个...人...死了?”
  胡玉娘悄声问。
  长亭轻轻颔首,“死了。”强压下想干呕的情绪,伸出手来,让胡玉娘看,“你看,指尖上的血就是那人的。他杀了我的双亲,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今天会死在我的手下。”
  小姑娘面色很平静。
  连对待想对他们动粗的那三个无赖,她都会将门留条缝儿。避免里头的人死绝了...
  胡玉娘伸手揽了揽长亭的胳膊,闷声道,“没事儿,就当杀了头恶狼。你不杀恶狼。狼就会把你吃进去。没谁对不住谁,爷爷说这世上的善与恶也不是靠谁活得窝囊来论的,不是你活得憋屈活得受尽委屈了,你就是善良的。没事儿啊,下回这码子事儿放着我来,反正我也老剥皮抽筋的...”
  嘿,这一路走得!
  杀人放火的,全都熟练了!
  长亭反手拥了拥胡玉娘,扬起声儿来,朗声应了声“诶!”
  再隔了一会儿。掌柜的就送了一小壶烧酒过来,还拿了一瓶磨得细细碎碎的药粉,仔仔细细地交待了,“...先拿烧酒淋一下手心,别让生了冻疮肿了的手指头沾上酒。会疼得要命的!等掌心不太疼了之后,再拿药粉和在温水里糊住生了疮的地方,这既止痒也消肿,认认真真用一旬,手上又不留疤,明年也不再长冻疮了。”
  长亭打开药瓶一嗅,好浓重的一股当归、樟脑混着麝香的药味儿。
  这一小瓶药。贵重着呢。
  酒烧在破了皮的地方,疼得长亭冷汗直冒,胡玉娘心疼,“你就叫出来吧,叫出来能好点儿。”
  长亭一边摇头,一边笑眯眯地轻快道。“...能忍着,也没多疼。一下子就过了,做什么叫叫嚷嚷的反倒叫人笑话。”
  可当灯火一灭,长亭心里头沉得像坠了一大颗秤砣,沉甸甸地叫人喘不过气儿来。
  豫州...平成...陆家老宅...
  长亭一闭眼。却在黑暗里陡然浮现出了一个人的面容。
  清俊、挺拔、沉默、温和...
  与陆绰相似的谪仙之姿,却沾上红尘俗世的三分世故与精明。
  “阿娇——”
  那人抿唇笑着直勾勾地瞧着她,语声清涟开口唤道。
  长亭瞬时浑身上下冒起了鸡皮疙瘩,大喘着粗气猛地张开眼睛,转头看向窗棂处,却见天已蒙蒙亮了,鱼肚白混着灰黑透过窗棂的细缝照在糙得起茬的木板上,长亭一阵恍惚之后便听见了外头的叩门声,是女子,说的官话,虽不太熟练但也能听明白。
  “俺能推门进来了吗?三位姑娘好起身了,吃了早饭就该出程了。”
  年纪蛮轻的,不像是驿馆掌柜。
  小长宁睡得正香,长亭梳了两下头发,趿了鞋披上外裳,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是谁?”
  外头那女子应声接话,“俺是被买来服侍三位姑娘的丫头,是岳老爷让俺来服侍姑娘们的。”
  长亭抿了抿嘴,一把将门拉开,便看见外头杵着个面白圆脸的姑娘,顶多十五六,身形瘦小得却和胡玉娘没法子比,眼目朝地上望很拘谨的样子,好像地上落了几枚五铢钱等人捡似的,手上捧了一盒匣子,匣子上盖着层青布。
  “这谁呀...”
  胡玉娘约是听见外头动静,蓬头垢面地打着呵欠从东厢出来,一脸睡意惺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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