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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 (董无渊)


  长亭慢慢抬起头来。
  胡玉娘仍旧在笑,一壁笑一壁手里头在捏衣角,“爷爷说他是喜丧,叫我甭哭。我一哭,他的魂儿就走不动道儿了,就不能往生。那糟老头儿,说他若不能往生,全是我的错处!”
  老龄人过身,庄户里是称之为喜丧。
  想想也对,平平稳稳,活到该活的年岁去见阎罗王,未早夭未客死他乡,不叫喜事叫什么?
  可陆绰与符氏,风华正茂且死于非命,这不叫喜丧。
  长亭心里这样想,却仍诧异于胡玉娘的洒脱,她这样说,是想劝慰自个儿吧?
  “胡娘子节哀,都是痛失亲眷,谁也不比谁可怜。”
  都是天涯沦落人,何必多加劝慰,揭别人已经结痂的疤来安慰自个儿,长亭自问还做不到。
  小姑娘伸手抱拳作揖,抬起头来,容色平静,简而言之将昨日之事再述一遍,“……本是一家北行,却在珏山遇贼,家父家母为了护住某与舍妹,不幸罹难身故。老宅远在豫州,纵道阻且长,某与舍妹都要回豫州老宅,好叫家中长辈知此大不幸。”
  平成就在豫州中心,长亭没说平成,平成陆氏太招眼了。
  “回豫州啊……”
  胡玉娘默声低喃。
  长亭偏头看向窗棂之外,北风疾啸,她的衣衫挂在窗沿上遮风,如今怕是已经干透了,雪地埋得更深,从窗棂的缝隙中望去,却见昨日那条河上已结成了一层冰,北地夜里气温落得极低,一夜成冰,很常见。
  长亭心头大喜,这处成了冰,那深谷暗河里呢?
  深谷之中九曲玲珑,多有洞口积攒暗河向外延展,贼人便是一个接一个地试,一时半会也寻不到这处来,更何况这支河道上结了冰,贼人会不会疏忽大意放过这处出口!?
  “某与舍妹今日便离开。”
  长亭却不敢赌,想了想,投桃报李道,“某与舍妹逃出生天,贼人怕难死心,胡娘子这几日最好不要在此处落脚,以免遭受殃及。”
  说得不算隐晦,长亭怕说得隐晦了,眼前这位姑娘听不太明白。
  胡玉娘蹙眉凝神想了又想,也不知听见了没,长亭仰了仰头,正欲再言,却闻胡娘子击节一声惊喝。
  “你们去豫州!?那我跟着你们去好不好?爷爷一早就留了遗言让我去豫州投奔叔婶,是我一直没走出来……”
  ——
  阿渊推书,leidewen新作《
  极品夫妻》,
  现代女强人,孤独死去,穿越成了三个娃的娘?这是什么节奏?本尊的未婚夫又是怎么回事?,总的来说呢,就是一个苦逼作者写的逗逼夫妻的日常,新书才开,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哟——

  第三十一章 生存(下)

  长亭猛然抬头,蹙眉颇深,下意识开口婉拒,“……某与舍妹一无包袱坠身,二无外财拖累。胡娘子匆忙北行,胡爷爷留下的木屋、木屋里的物件儿怎么办?这大片大片的山林又拿谁来守?胡娘子切莫受某与舍妹拖累,仓促之下做决断。”
  她知她缘何首先拒绝,从珏山到平成,一路艰辛,她没有办法想象,可她更没有办法相信一个将认识不到半日的小姑娘。
  一大海瓷碗的白粥,长宁小勺小勺地舀,约是饿极了,没一会儿,白粥便见了底儿。
  小长宁认真埋头喝粥,留了个乱糟糟的后脑勺给长姐看,长亭微不可见地别过眼去,眼风扫到仍旧挂在窗棂前的那袭云锦织衣。
  两个出身富贵,身形狼狈的小姑娘,流落至荒郊野岭——她们的身份实在好认得很……
  若是那贼人能掐会算,一早就让胡玉娘守在这处,贼人只求赶尽杀绝,她自问身上并未有任何可让人觊觎的地方,照昨夜贼人狠绝的姿态,会草蛇灰线埋下胡玉娘这么大的伏笔在此处候着她们?
  怕是没这个耐心罢。
  退一万步,若胡玉娘居心叵测,动机不纯,那长宁吃下的白粥,她饮下的热水……
  她们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
  长亭神情很复杂。
  胡玉娘却简单很多,拿手正了正毡帽,拂手一挥,哈哈地笑得爽朗极了。
  “我去豫州,干你们什么事儿!”
  胡玉娘行事一根筋,从怀襟里取了三五颗大枣递给长亭,一颗囫囵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示意长亭尝尝,“……大红枣,甜,闷在抱厦的小匣子里熟的……”
  长亭愣愣伸手接过,本能地寻帕子擦,一埋首陡然想起今时不同往日了,叹了口气,就着衣袖擦了擦,却发现袖子怕还没这枣干净……
  “爷爷过身之后,我就一个人在这珏山里活,村里头的婶婶怜悯我无父无母,唯一的爷爷还过了身,时常留我吃饭、说话,教我女红做饭,可村户人家都不富裕,又逢灾年,自己家都吃不饱,还硬撑着要我留下,说是就当闺女养,人家正经闺女要出嫁了,整日整日横眉瞅我……”胡玉娘说得有些难受,她没地儿说这些话儿,给乡亲们说就是不知恩,给除了乡亲们,难道叫她给那两只熊瞎子说去?
  长亭静静地听,别人的故事轻描淡写地说讲出来,她却好像可以感同身受。
  都没有家了,这世上没有家的人千千万,只能活得很相似——带着怀念与别人的怜悯,挣扎着活下去,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和自己的痛苦中。
  大枣嚼在嘴里,甜滋滋儿,软绵绵的。
  长亭心里却苦得如同黄连。
  “除了爷爷的牌位和行路的盘缠,我什么都可以留在这儿,热炕、水壶、铁锹、麻绳……在山林里遭了难的人都可以用,这也是爷爷的本意和遗愿。”胡玉娘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挺直腰板,“去豫州投靠叔婶,再找个好人嫁了,生儿育女,也是爷爷的遗愿。我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完成爷爷的遗愿!”
  说到找个好人嫁了时,胡玉娘如同壮士断腕,显得很悲怆。
  长亭埋下头抿嘴笑了笑,她没说话,胡玉娘却跟着她笑起来,“你和你妹子长得像,笑起来都好看,以后要多笑笑。”
  话音刚落地,长亭便面上一僵,嘴角缓缓敛收起,抬眸很认真地与胡玉娘说,“……胡娘子若当真要去豫州,可以等某与舍妹先行一步之后,再走。刀剑不长眼,追击的贼人也不会理会你的身份,与我们在一起,太过危险,谁也不知道贼人什么时候寻到我们。为了你爷爷,你也应当活一个妥当出来。”
  就只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了。
  长亭带着幼妹逃亡北行,是使命是职责,若途中被贼人所截,是杀是剐,都是天注定。可胡玉娘不同,很平顺安逸的人生,不应当卷入这一出亡命天涯的生存逃亡中来。
  有胡玉娘一路,自然最好。
  她不谙世事,小长宁体虚病弱,胡玉娘是个惯常行走市井的,且身为女子敢作敢当,有她在,当然能少走许多弯路。
  可她自问没有办法做到将他人卷入生死漩涡之中,前路未卜,太过艰辛。
  长亭见胡玉娘神色很迷惘,轻叹一口气,轻声再劝,“胡娘子,你真的没有必要与我们一起担惊受怕的。”
  “那贼人……不是流窜的逃匪?”
  胡玉娘侧头问,逃匪可没有劫了财还要将已经逃出来的主人家击毙的习性。
  “是仇家吗?还是对手?要追击小辈,灭人满门的,心思太毒了!”胡玉娘愤愤不平,下意识地伸手捉紧木棍,陡然想起来,开口问,“咦,你们家是做什么的啊!?怎么招惹到了这样的人家啊!”
  长亭默了许久,才道,“行商,做生意的。”
  士族与商贾没什么差别,一个易名换权,一个易货换钱,这是陆绰的话。
  她还记得。
  胡玉娘恍然大悟,这商贾争利无底线,什么都做得出来,家破人亡不足为奇,让别人家破人亡更属常事,她久居深山,却听爷爷说了许多义气故事。两个小姑娘又娇又弱,一个还病怏怏的,能活着在流民乱匪的嘴里争口吃食?怕豫州还没到,就被人从半道上掳走了。
  天大地大,钱重财重,自己的命才最重。
  这也是爷爷教她的,不算自私,更不叫不仗义,是人之常情。
  胡玉娘很想撒手不管,可却眼瞅着大一些的那个姑娘很是吃力地伸手扶住卧病的小的,一口一口热水地喂,小脸半侧,下颌圆润光滑,两只眼睛像两颗明珠,显得很温柔也很可怜。
  胡玉娘心头暖烘烘的,连带着眼睛都湿了——她这辈子都没有过姐妹。
  “要走也是明儿一早走,小妹子还没好全,再歇一夜。”
  她不聪明,可整整一晚上的时间总够她掰扯清楚了吧?
  长亭眼睫向下一搭,轻声应了“诶”,没一会儿胡玉娘又端了两碗大粗瓷碗进来,都冒着热气儿,一碗是还剩了点儿的白粥,一碗是熬了红糖的姜汤,姜汤是拿海碗装的,应该是两人份儿。
  长亭赶忙站起来作揖道了谢,再将头埋在海碗里,大口大口地刨饭进肚。
  她这碗的白粥是咸的,不知是放了盐巴,还是和了她的眼泪。
  北地天儿黑得早,小长宁灌了三碗辣姜汤,逼出一身汗来,长亭拙手拙脚地拧热水帮忙擦身子,胡玉娘又从箱笼里翻出三身粗棉麻大袄子来,一水儿的灰色,袖口襟口还打了补丁,胡玉娘嫌长亭手脚慢,将小长宁拢在怀里头帮忙穿戴,都是胡玉娘的衣裳,长宁穿自然大了,胡玉娘一面帮忙卷起袖笼子来,一面笑眯眯地问,“小妹子,有精神些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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