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秀点头,“唤了蒙郎君的名字。”
长亭胸膛里砰砰地大跳。
有人说梦是征兆,是未来的征兆,也有人说梦是预警,还有人说梦里头的场景是在现实中的某一个地方真正发生过的...
长亭一想脑仁发疼,语声干涩,“哥哥走了几天了?”
“近十日了。”这些天,研光楼上上下下都数着日子在过活呢,满秀一口答出,“三日前送来信笺,说是已与蒙郎君汇合,请姑娘与大夫人都莫挂心。”
这条战线不能拉长,陆陈两家谁都不希望为别人做了嫁衣,一旦两家势均力敌拖长战线,便难保没有人趁虚而入打两家一个措手不及。故而无论是陈家还是陆家都希望能尽快完成这个局,越快越好。十日...算算日头,估摸着也差不多了。
长亭提起一口气。
蒙拓...你一定要活着呀...
你若不争气去见父亲了,我便也只好随你一同下去拜见双亲了。
次日,长亭起得很早,准确来说,从她做了那个梦开始她就没大睡着了,满秀安抚她了大半夜,安抚着安抚着,满秀倒是靠在床榻边睡意迷蒙,长亭只好唤了珊瑚进来服侍她在暖阁将就着铺床歇下,一个两个都不靠谱,长亭只好自己个儿自我安抚,奈何心事太重,自我开解没见成效,长亭只好决定第二天收拾东西去祠堂静心。
长亭跪祠堂跪了有三日,抄了半部心经供了四盘贡品,谢之容也跟着过来跪了跪,一边上香一边轻声同长亭说话,“阿娇,你应当明白这只是为了寻一个慰藉罢?”
长亭笑一笑,“当然知道。”
谢之容便不再言语了,陪长亭跪了半日,终是打起精神来磕了三个响头后返回正院处理杂务——这才是适合陆长英的女子,生来便是做当家主母的材料,遮掩下惶恐,上位者不能惶恐,上面的人一惶恐,底下便会乱了套。
长亭暗恼,她再过八辈子也变不成谢之容。
小长宁与玉娘倒是一直陪着,玉娘磨墨,阿宁点香,待跪到第十日,满秀来报,神容不知是喜是忧,看起来像是哭过,可嘴角又不可抑制地在向上挑,“来信了来信了!大郎君倒都还好,只是蒙郎君,只是蒙郎君...”
长亭手一抖,墨水直直滴在了洒金宣纸上!
第两百二九章 归来
第两百二九章
满秀眼睛红红的,深吸一口气儿,“信里说...蒙郎君胸膛上中了一箭,随军的郎中不敢拔箭,既怕拔了箭会失血过多,又怕不拔箭,人一直都不醒...”
所以到底怎么样了!
长亭紧紧捏住笔杆,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满秀,满秀眼眸眼泪汪汪,啜泣了一声,手扶在木案上,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大郎君催得紧又看得重,郎中便不敢拔箭,如今...蒙郎君已经高热昏迷了两日了!”
“啪嗒”一声,笔在桌沿上一弹,墨水飞溅,长亭一下愣在原处。
满秀赶忙扶了扶她,哽咽道,“大郎君已经派人将蒙郎君送回平成将养了,随军的郎中医术都不算精良,待回了平成,好好养着总能挺过去!大姑娘,您莫慌!信笺如今在荣熹院,大长公主本想先瞒着您,是娥眉姐姐透出来的信儿,人还活着呢,您千万莫急慌!自个儿的身子骨要紧啊!”
长亭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了。
难不成她当真命硬得很?!
她不懂医术,可她也知道高热有多急多险,郎中都不敢拔那支箭,可见射在了哪里!许多人在战场上皆是一刀毙命,运气好些的便能卧床多活个一两日,运气再好些的,只好断手断脚以此保住一条命。
长亭脑子混沌,狠狠掐了把自己,“去荣熹院,我要亲自看一看那封信。”
荣熹院静悄悄的,长亭直言要看那封信,真定大长公主拗不过长孙女。只好让陈妪捧了出来,真定的眼神里有怜悯,小心翼翼地安抚,“...阿娇莫慌,蒙拓命硬,死不了。等回了平成,我请张先生给他瞧。不拔是个死字。拔了还有一线生机,事在人为...”说着说着,到底没忍住。语气不忿,“老天爷是还嫌我们阿娇命不够苦吗!什么罪都要来一遍...”
真定大长公主语带不忿的嘟囔与埋怨叫长亭鼻头一酸,可眼睛里一滴眼泪都没有。
信足足有三页,是陆长英的笔迹。字迹潦草,大约情形困顿。时间不由人,“...拓身中一箭,昏迷至今,郎中诊断尔后。剪箭之尾羽,却不敢动其根本,内城尚山河难定。虽陈腆战死,奈何陈家势众我寡。不可脱身。故吾责堵护送拓回城,望上择名儒大医,用精药加之看护,慎之。另,暂瞒阿娇,切勿叫她颠沛惶惶。”
三页纸,写得满满当当。
长亭看得飞快,一目十行看完,手里捏着信笺阖眸闭眼,隔了良久,长亭深吸了两口气,将信笺规规矩矩地叠成三叠,放在小木匣子里,叠信笺的时候,长亭手没抖,可当双手放在膝间的时候,长亭这才发现指头正发着颤,蜷都蜷不过来,长亭掌心在膝间搓了又搓,又隔了良久方抬头开了口,“麻烦大母去请张先生了,他还是住到外院去吧?另设一个小厨房可好?否则煎药也不太好煎。算了,还是叫他住到别馆去,您在家里头,嗅着药味不吉利...”
长亭语声平静,真定与谢之容皆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
“就住在外院,别馆离得远,照应也不方便。”真定一口回绝,“都是自家小辈,没见阿宁熬药还得避到偏房去的。”
长亭埋首应了声好,想了想问起陆长英来,“哥哥也没说什么时候能回来,只说陈腆死了,陈腆一死,陈家恐怕更不可善罢甘休了。”长亭神色如常,冷静分析,“蒙拓武艺了得,既他都受了伤,那便证明那晚战况之险,饶是如此,哥哥也拿下了陈腆,可见陈家那么大一块地盘被侵吞只是时间问题,哥哥或许是怕消息走漏在信中并未提及而后的行动,可我私心揣测大概石猛或是石家二郎会亲自去接手陈家那座城池,到时候哥哥的立场就很尴尬了。”
在外人看来,城池是陆长英打下的,可最后接手的却是石家...
所以世人会不会认为堂堂平成陆氏只是石猛养在豫州的一条狗了呢?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陆长英都不可能什么也不做便将城池交付给石猛,可若是陆长英做了什么,那陆石两家还算什么联盟?所以他们之间需要一个平衡点,而这个平衡点恰好在生死未卜的蒙拓身上——他一边是石家的外甥与主将,一边是陆家的姑爷,陆长英把城池交给蒙拓,便是大舅兄与妹婿的一次极为正常且平等的联盟,而对石家而言,这无疑又是一笔只赚不赔的买卖,这便是结姻亲的好处。
可若蒙拓一旦失去了行为能力,这件事便很棘手了。
长亭抿唇,陷入沉思。
谢之容不禁愕然,这种时候,长亭还能保持清醒,极为理智地分析后果与事情所处的境地...
真定当然明白如果蒙拓出事,陆家面临的境遇,不仅是长亭会生不如死,整个陆家都将重新面临一次选择,要么选择继续与石家联姻,要么现在提早面临与石家的地位平等之分。
真定一声叹,许久未舒展开来。
谢之容揽了揽长亭,温声安抚,“阿娇,想哭便哭出来吧。”
长亭摇摇头,语声平缓,“这有什么好哭的,他还没死呢。就算真的回天乏力了,我也不能哭,我要找到射出那只箭的人,再将他千刀万剐,这是做武将家眷的荣耀和职责。”
秦堵带一千兵马回平成时已是两日之后了,拖了一架马车,马车当下隐秘地被运送至光德堂内院,秦堵一下子像长大似的,虽还未达到蒙拓那样百战之将的气势,可整个人都变得挺拔寡言了起来,一见长亭便单膝跪地,十分自责,“...若我当时能再机灵点...挡住了那道箭,蒙将军便不会中箭!都是臣下无用,求大姑娘责罚!”
战场上的事儿,谁说得准呀?
长亭让白春送秦堵回府,便等着两个健硕的小厮将蒙拓抬了出来,果真,那支箭还扎在他左胸,尾羽已经剪短了,没入肉里的便只是一个箭头,每日都有人用清水与烈酒冲洗,伤口处已然翻白,露出发白的肉来。蒙拓整个人便躺在那里,脸色难看极了,双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睛闭得紧紧的,额头上一直冒着冷汗。
长亭跟在暖榻旁边,一直跟到将他送进内厢里去。
他是站着去的战场,她不信他会怂包得要躺着进洞房!
第两百三十章 血
第两百三十章血
张先生拎着药箱来得快,进内厢一看,老人家养了一辈子的涵养破了功,“庸医庸医!箭头插在肉里这么多天,怕是里头的肉早就烂了!一直发高热已属万幸,人还活着便已是天大的运气了!大郎君关心则乱,随军的郎中不敢担事,当真误人生死!误人生死啊!”
老头儿说话,双眼瞪似铜铃,胡子一上一下翘起来。
长亭心头一紧,确实是这个理,陆长英看得太重,连带着随军的郎中不敢担责——若郎中们一意拔箭,蒙拓却因失血过多身亡,那这个罪责,他们便担定了。蒙拓身强体壮若能捱到回平成救治,那他们虽无功可也无过,安安稳稳的,若他伤势一下子猛起来,捱不到回平成,死在了路上,那也同他们无甚干系了。如意算盘都打得忒好了!奈何陆长英太重视反倒被一叶障目!长亭心上怒起,亲斟了杯茶汤递到张先生跟前,温声问询,“张先生您看,还救...”长亭声音闷了闷,放得逾低,“还救得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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