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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 (董无渊)


石猛哈哈笑,手臂一挥,他这辈子做得最娴熟的事儿就是顺杆爬!
“两个小子还不给陆大哥行礼!”
石闵反应最快,向前一个跨步,拱手作揖,“阿闵见过陆大哥!”石阔长袖宽衣,温润高朗,紧随其后,“石家阿阔见过陆大哥。”
陆长英手一抬,笑得极为真心,再看向石猛,“如伯父所言,陆石两家的缘分断不了。阿娇嫁不进去,长英心里也觉遗憾。内宅的事情留了遗憾,外面的事儿便必定做得面面俱到才能叫人满意。”
他舍不得妹妹,若要还情结盟,他却舍得地盘。
石猛眼一挑,极沉得住气,静待陆长英后话。
陆长英手在空中一搅,“要想抢地盘,那就得把事儿搅和浑了。长英既然叫石刺史一声伯父,那一定助伯父一臂之力。你我两家从即日起当成为世交来往。秦相雍的性命,便是世侄送与伯父的头一份礼物。”
秦相雍的命?
拿秦相雍来替陆长亭还情,他们石家不仅没亏,还赚了!
石猛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比了个“二”,“长英世侄…这是第二份礼物了…”事情一切顺遂,全都照着他所预料的轨道在走下去,石猛心下大悦,朗声道,“这是第二份重礼了!头一份礼物,是幽州!”
更是从那时起,陆石两家开始紧密联系。
陆长英挑眉笑起来。
无字斋氛围极好,荣熹院里的长亭却陡然大惊失色,真定大长公主的话尚在耳畔边,老人家说得喜气洋洋,长亭却听得胆战心惊,她手旁边便是一盏茶,她却怎么也使不出气力端起来。
好像一道惊雷炸在了一池春水里!
她…
怎么就与谢询定了亲了呢!
她什么时候就和谢询定了亲呢!
所以谢询走,陆长英才不让她去送的吗?!
长亭喉咙吞咽,却好像有刀刃在割,真定大长公主一直很欢喜,语调轻松地仍旧在说,“…你父亲在时便说你与阿询很配,阿询个性忍让,你小时候却很娇气,有时候还有些跋扈,阿询都能让着你。你们小时候还一块画了幅画儿,叫什么来着?”
“《春居上寒图》”,陈妪的语调也很轻快,“我们家亭大姑娘做的画,谢家玉郎提的词儿。”
真定大长公主连声呼对,“对对对,哎呀,可惜放在建康了,否则随礼的时候还能一块儿随过去…”
长亭手缩在袖中,脑子里嗡嗡嗡嗡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叫,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首先她应当明白她的家人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他们的立足点全是因为她,嫁给谢询意味着富贵清闲一生,再无颠沛流离。其次,她一开始就明白,不是谢询也会是其他的,或许是陈家人,或许是崔家人,更或许会嫁到符家去联姻,长茂为了陆家都毅然赴死,她陆长亭享受了陆氏荣耀,凭什么不担负起陆家的荣辱!这是她一开始就明白的…她一开始就明白她与蒙拓不会有结果…最后,谢询是个好人,尊长辈守礼仪,知根知底且情谊深厚,是陆绰生前希望她嫁的良人,恐怕这也是她生母谢文蕴希望看到的…
长亭强迫自己冷静而条理清晰地分析她的处境从而微笑着接受这个安排。
可是…
可是她为什么会这么想哭?
长亭仰了仰头,待真定说完,才干涩开口,“…为何阿兄不提早同我说呢?”
“他怕你为了陆家,应允下与石家的联姻。”真定隔了许久方回道,“你若狠下心肠应允,他害怕自己会顺水推舟让你嫁进去,便索性叫事情木已成舟,再以他事来还石家的恩德,只有那个筹码更重,石猛便不会在你身上下力气死磕,见好就收这理儿,石猛应该知道的。”
长亭突然记起中秋之夜,陆长英问她的那些话,怎么会和谢询一道…现在想想这分明是在极为隐晦地询问她对谢询的观感,可惜…可惜那时她因尚在与蒙拓置气而选择了闭口不谈…
阴差阳错吧许是。
长亭却不可抑制地想,若是她一早便于陆长英说清楚她对蒙拓的情愫,陆长英会不会想想办法将他们凑做一堆?长亭轻轻摆了摆头,她想不出答案,一想就觉得心尖尖上都在疼。
真定大长公主满目慈蔼地望着她,带着感慨,“还有十月便可除服了,等除服一过,过庚帖过小定大定,我们家的姑娘便要出嫁了。”如今世道乱,什么事情都得提早做,否则一旦有什么变故,谁也赔不起。
长亭埋了埋头,隔了良久才抬起头来,扯开一抹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姑娘亭亭玉立,笑靥如花,真定大长公主眯着眼看,心里叹了叹,当真是老了,眼睛都看不清楚了,否则她怎么会觉得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是包着眼泪呢?
石猛并未在光德堂逗留多久,用过晌午,陆长英便陪着石猛在平成内逛了一遭,长亭跟在他们身侧,却不见蒙拓的身影。
“阿拓没来。”
身影轻轻的,长亭一扭身便见石二郎君,石阔。
石阔手背于后,踱步缓行,不多时便与长亭比肩而行了,声音压得极低,“他先走一步,在外城设防勘察地形,以防山野蟊贼不长眼伏击冀州刺史。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来平成了。”
长亭脚下一停,陡然仰头看向石阔。
小姑娘杏眼桃腮,眉眼之间有掩都掩不住的慌乱神色,石阔笑起来,一边抬脚朝前走,一边笑着留了句话,“阿拓真的是个很别扭的人,亭大姑娘莫慌。”
长亭不明白石阔的意思,可一听“阿拓”二字,长亭喉头里顿起酸涩,长亭快步追上石阔,深吸一口气,降下声调来闷声道,“请二郎君告知蒙大人…”长亭一顿,手缩在袖中捏成拳头,再开口道,“请二郎君告诉他,陆长亭有话对他说。”

第一百六七章 惊雷(中)

有话对蒙拓说啊?
也是,如今岳番跟在蒙拓身边一早便出了平成,除却他,当真没人可以从中联系了。石阔笑了笑,广袖长衣风轻云淡,抿唇轻笑,他看向长亭,极认真地应了一声好。
长亭冲石阔笑一笑,本想说一说欲盖弥彰的话,奈何张了嘴却觉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疯了才会托石阔带话。
她有什么话对蒙拓说,她应该对蒙拓说什么呢,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当真是疯了吧。
夜里回研光楼,长亭将话同胡玉娘都说了,言简意赅,“哥哥给我定了门亲事,人你也认识,是谢表哥。等除了服,就正式过庚帖,两家定下…恐怕再无回寰余地了,毕竟一头担着陆家的脸面,一头担着谢家的脸面,两家谁都丢不起这人。”长亭说得极平静,言语间未带一丝波澜,胡玉娘一声低呼,脱口而出,“那蒙拓咋办!?”
长亭背过身,将黒木匣子里放置的素绢帕子一张一张拿出来,边边角角规整齐全之后再有一张一张叠起来。
长亭埋着头,手便放在帕子上发颤,指尖止都止不住地发颤,长亭一点点将手蜷成一个拳头,灯影晃荡,隔了许久,帕子上突兀了氤氲出了一小团水渍,“啪嗒—啪嗒”,帕子上渐渐出现了一团接一团的水渍,水雾弥漫,那滩水渍便氲得越来越广。
胡玉娘看着小姑娘的肩头在抖。
胡玉娘也有点想哭了,她这辈子不算吃奶的时候,就哭了一回。胡爷爷咽气的时候她哭过。她如今看着长亭的模样,喉咙里酸涩得很,是,她想事情很简单,可她晓得,一次是偶然,两次是缘分。那三次是什么?这一路过来。蒙拓和他们纠缠了多少次?少说也得有四、五次吧?她救他,他救她,两条命都快好成一条了却仍旧敌不过阴差阳错吗?
“我…我要找他说清楚…”
长亭将胳膊肘撑在木案上一边就着手背抹眼泪。一边说,“我要同他说清楚。是与不是,都要有一个答案啊…否则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呀?”
有了答案之后,无论是什么结局。她都可以接受!
当日,她执拗地希望二夫人陈氏给陆绰上炷香。为了什么?她明白凡尘俗世的香火无济于事,可她只是想让自己心安。是,蒙拓不只一次地说过她“固执”,她是固执。如她没有这样固执,她便可以坦然地撒手,再说一句“与君离别意。欢喜相两宽。”,可她做不到啊。
玉娘伸手抱了抱长亭。长亭反手抱住玉娘,将头埋进玉娘的颈窝里,不叫旁人看见她的嚎啕大哭。
“我讨厌蒙拓…阿玉…”长亭哭声渐小下去,口齿不清地开了口。
玉娘立刻同仇敌忾,“对!他太讨厌了!啥事不管!居然就这么跑了!留你一人在这儿哭,还他娘的是不是男人呀!”
“可是我这样喜欢他…”长亭搂紧了玉娘,埋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我这么喜欢他呀!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平成离冀州这样远…我也不喜欢谢询啊!阿玉…我今儿列了个表,全是谢询的长处,满满一张纸,可我就是说服不了我自己啊…”
玉娘默了默,她衣襟都被平成陆氏嫡长女给哭湿了,一拧怕是能拧出水来——全是眼泪鼻涕。陆长亭…真的很好哭…一半的眼泪是给陆绰的,剩下一半几乎全献给了蒙拓,手上拿刀杀人都不哭,偏偏如今哭成这样…是真喜欢吧?否则也不能抱着她哭得直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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