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寒旌:“……”
其实邱奎子不是提刑司体制内的仵作这件事,并不是个秘密。
约莫是四年前一个秋夜,狂风乱作,雷电交加,倾盆大雨,万寒旌入了夜还不辞辛劳去六姑娘面摊吃了碗面,结果不幸感染风寒,就在那一夜,提刑司大门前的一棵歪脖子树不知何故倒了下来,恰巧砸中了一个过路人,当场就给砸晕过去了,因是雨夜,并无人路经那处,结果等到第二日,那人已然断气。
当时的仵作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仵作了,耳不聪目不明的,仍留在提刑司纯属情分,素日里验尸不快,验尸结果也不细,眼见如此清晰的案情,当下就出了结论:意外死亡,死因为头部遭遇重击。
本该就这样结案,偏生不知从哪儿凭空冒出个人来,衣衫褴褛貌不惊人,却张嘴就道官府草菅人命,张聪那会儿被闹得头疼,问那人有何证据证明官府草菅人命,不料那人吹了声口哨,就见一只黄狗从转角巷子里窜出来,嘴里叼着个大箱子,那人拍了拍黄狗的脑袋,箱子就在他身边放下了。
只见那人把箱子一开,不知取出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小物件,二话不说就去动尸身,老仵作还想拦,但不幸感染风寒的那位副史却暗中挥了挥手示意,于是不出半个时辰那人就将验尸结果一一道出,死因非但不是头部遭遇重击,甚至不是意外死亡。
这是他杀。
张聪及整个提刑司都看呆了眼,唯有万寒旌笑而不语。
案情侦破,凶手顺利缉拿到案,张聪问这位凭空冒出自言名曰邱奎子的人,想要何种赏赐,谁知他根本不言及赏银,只道:“我与阿黄漂泊至今居无定所,但求有处挡风遮雨,三餐可继,愿留下行仵作之事,但求温饱而已。”
这要求大胆而自信,张聪却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看向了正掩住口鼻咳嗽的万寒旌。
待他咳完就地指了指:“提刑司也就此处还空着了,老仵作早到了休暮之年,如今你来正好。”
于是邱奎子就这样住下来。
万寒旌从未问过他为何不考取功名,堂堂正正当个仵作,他不问,邱奎子亦不主动提及,张聪素来爱重万寒旌,便也由他们去了。
至于他同施人仰之间究竟有何宿怨,万寒旌却怎么也不肯说,逗得顾凌波又急眼了:“到底什么秘密啊?怎么还瞒我啊?”
“为何不能瞒你?”
“我不是你未过门的夫人吗!”本是被调戏,现在反客为主开始调戏人的顾凌波说得理直气壮的,“既然是你未过门的夫人,难道有八卦不应该分享吗?”
就在二人争论之时,久不登门的施人仰忽然推门而入:“二位这是吵什么呢?隔着大门都能听到大人未过门的夫人在耍威风!”
未过门的夫人威力十足地吼道:“你管我们吵什么!”
……
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发生什么大案,顾凌波跟在万寒旌身边,不是给卖菜的老王和杀牛的小蔡断案小蔡的牛有没有偷吃老王的菜,就是在给城西富豪李家那位刚过门就守了寡,非被大房说是克夫的小妾做主不用殉葬,邱奎子都闲得坐不住了,主动上门来问有什么奇案。
顾凌波摊开双手,耸着肩表示无奈:“虽然我知道我们这样不太好,但是你明白的,想看到命案发生的心情我和你是一样的。”
说完还特意左右瞄了瞄,像是怕被谁听到似的。
其实是怕谁听到呢?
万寒旌还坐在一旁神色从容地喝茶,唯有施人仰早在邱奎子踏进门来时走了,要说怕,也只能怕被他听到了。
看来顾凌波在万寒旌这儿没问出来的轶事,还真打算亲自上阵问了。
但邱奎子却对这些细节并没有十分在意,事实上他除了验尸之外,就连用膳都十分随意,并没有给顾凌波抛砖引玉的机会。
但顾凌波贼心不死,继续引诱道:“哎呀说起来最近没大案子,最高兴就是施大哥了,不知道他这些日子进进出出都在忙什么啊,傅晓清的案子已经了结,他不会是还没走出来吧?”
果然邱奎子一听到她提及施人仰,就起身了:“既然没案子,我就走了。”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顾凌波才饶有趣味地回过头来问:“他们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你知情吗?”
万寒旌没有理她。
“那就是连你都不知道了?”顾凌波还在自言自语,“不过你们相处了这么多年连这点小秘密都不跟你透露,你做人还真失败啊!”
照例万寒旌当然不会上当,他还在惬意地喝着茶,这次还颇有兴致地问了一句:“那你和万伯也相处挺久的了,他告诉你什么小秘密了?比如本官每月的奉银都花在什么上头,比如人仰为何同奎子不睦?”
本想噎一噎她,没想到顾凌波翻着白眼就反问了一句:“他们为何不睦不是连你都不知道吗?”
反倒是他被噎住了。
万伯在一旁听得笑呵呵的,满脸的褶子都在传递出“大人和未来夫人感情真好啊真和睦啊真配啊”的深刻含义,万寒旌无意中对上他的目光,瞬间嘴角一抽,什么都不想说了。
邱奎子送来那枚玉扳指,并不只是为了告诉他,这枚扳指是顾凌波发现的,而是想告诉他,经过反复检验,这枚扳指和玉枕是出自同一块玉,也就是说就算不是同期做出来,也应该是前后脚,要想查出他想知道的真相,玉枕当然是重要线索,但……
现在说不定,扳指是捷径。
在官场多年,万寒旌很清楚有些事是不能走捷径的,但并不是所有事都得按规矩办,他眯起眼睛,下意识想摩挲那串菩提子,却扑了个空,再抬头看见不远处正在和万伯说着什么的顾凌波,菩提子戴在她腕上有点儿大,她绕了两圈还有富余,一时间有些发怔。
顾凌波的模样,其实并没有给万寒旌带来任何熟悉感,否则不会在得知玉枕和她相关之后,才会对她慢慢接近,可越是接近越觉得事有可疑。
玉枕上所刻龙纹并非民间可用之三爪龙纹,而是宫中御用,甚至是非圣意垂怜皇族都不能的四爪龙纹,他下意识眯起眼睛,目光却不知落在了何处,若真如顾凌波所言,玉枕同她身世有关,那么当年涉事的人中……谁刚好有一个顾凌波这般年纪的女儿?
年龄无论如何都对不上。
万伯前两日还小心翼翼凑过来问他,是否后悔将那串菩提子送给小白,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哑然失笑。后悔吗?从未后悔过。
那串菩提子对他的意义,恐怕除了万伯,也就张聪能懂。
所以当顾凌波再一次跟着万寒旌到提刑司,和张聪打了照面之后,他的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到了她腕上的那串菩提子。
偏偏顾凌波还注意到了,特意抬起胳膊晃了晃:“这是万寒旌给我的聘礼,大人你瞧,他是不是有够小气的?”
那串菩提子在阳光下随风摇摆,晃得张聪闭了闭眼,然后就听到顾凌波的声音响起来:“大人都不忍直视你了万寒旌,你看你有多小气!”
万寒旌顺着她的手看向张聪,张聪也正听完她的话睁开眼睛,两人一对视,万寒旌只觉得胸中郁结难舒,许多话如鲠在喉,就是说不出。
张聪明白他的苦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要娶媳妇了,凡事还是不能太寒酸,聘礼……心意归心意,总还是得送点人家姑娘喜欢的。”
顾凌波这会儿乐起来了:“学学人张大人!”
万寒旌看了她一眼,顾凌波被看得莫名其妙的:“你看我干吗?”
张聪摇头晃脑地往内堂去了,万寒旌趁机凑近她耳边轻生问了句:“怎么,还真想嫁给我啊?”
嘴里的热气喷出来,弄得人耳朵痒痒的,顾凌波总觉得每次他一靠近,自己就会变得怪怪的,究竟哪儿怪又说不上来,一时间脸都有些发烫,但气势不能输啊,她硬着脖子大声反驳道:“谁想嫁给你了?不是你非要霸占我东西说那是嫁妆的吗?我可告诉你,我小时候可是订过亲的,那玉枕就是定亲信物!还有那枚扳指,花纹都是一样的,肯定跟我未婚夫有关,等我找着他了,看还有你什么事儿!”
她还真是不害臊,万寒旌故意板下脸来:“聘礼都收了,还想反悔?那就只能拿玉枕来抵了。”
认识他这么久了,顾凌波也算是摸清楚一些他的脾性,这时候也不当真,笑嘻嘻地道:“好歹也是个官老爷,还能再无耻一点吗?就算我悔婚,将玉枕抵给你,那我的扳指呢?扳指什么时候还给我?”
谁知万寒旌正色道:“扳指乃是命案重要证物,虽说案件已经告破,但证物岂能随意给你?”
这样的对话已经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了,别说万伯,就连只是偶尔才来的施人仰抑或是邱奎子都已经听得见怪不怪了,这两个人倒真是有趣,老大不小的人了,总这么像小孩子似的斗嘴,还不厌其烦的,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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