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莲池只在旁坐着,静默不语。
又过一会儿,日头落了西山,喜童点上了烛火,屋子里的光线昏暗了下来。院子里到处都找不到顾修,陆续已经有宾客到了,林十三过来寻找,一开门看见他们三个人,顿时叫了顾莲池出去。
外面已经快黑了,院子里挂了许多的灯笼,晃得整个院子都红彤彤的。
顾莲池脚步不快,林十三差喜童出去寻找喜东和父亲,自己则跟在林十三的身后。
二人走到莲花池边,才停了下来。
这院里并没有什么人,顾莲池对这片莲池心有余悸,并不知道他引自己过来什么意思,当即站了一丈开外:“十三叔,有事?”
天气热了,林十三伸手在莲池边上,摘下了一朵荷花,他背对着少年,似乎沉浸在了回忆当中一样:“其实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这个莲花池,你爹和你娘也喜欢。”
很少有人和他提及当年的事情,顾莲池蓦然抬眸:“什么意思?”
林十三转着荷花,轻轻地笑:“你娘她啊,她是我们三个人当中,最会凫水的人,这也是在她落水后你爹不愿相信的原因之一。她受惊之后早产生你,其中内情已经不得而知了,但是你要知道你娘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人,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本来我也忘记得差不多了,今天看见你坐在桌边,那么看着宝儿,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顾莲池脑中嗡嗡作响,像定住了一般:“什么事?”
林十三笑:“不经历过那样的事,是不会注意到你的,莲池,你喜欢宝儿很久了吧!”
仿佛一道惊雷,落在少年头顶,他不愿承认,也不愿否认,闭口不言。
林十三也不在意,只管说自己的:“当年你爹虽寡言少语,但对我有求必应,这个池子以前只是一汪水,阿青想在池子里弄些荷花,她想法很多,总是不敢说。我跑去跟你爹说了,他便同意了,差人扩了池子,当时池子当中还有鱼,我说想吃烤鱼,你爹还没有你大,就下水了,我天生怕水,可不敢来。你娘骂我完蛋玩意也下水玩,那个时候我就站在这里,一直看着他们,你爹几次叫我一起,我都没有去,现在想起来很后悔。”
顾莲池若有所思,怔怔看着他。
林十三终于回转过来,将荷花递给了他:“我若不娶亲,你爹不可能娶李朝宁,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默契,当初他迟迟不办婚事,并不是因为你,多半是因为我,因为知晓我的心意,而犹豫不决,更或者在之前,可能就放下过。兄弟情义,我懂,对我而言,宝儿更重于朝宁,虽然我对她也……但总不及你娘牵挂得深,因为她比起你娘,更要坚强些。”
少年抿唇:“十三叔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林十三苦笑出声:“从前我就是这么想的,但是今天,今天却是不同。我知道你爹想要干什么,他想要公告天下,他想要娶李朝宁为妻,是他心甘情愿,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无非也是想告诉所有人,他非她不娶,给她名分,也给她清白。我突然就很后悔,因为我以为是对的事情,好像都错了。”
他把荷花放在顾莲池的手中,负手而立:“我真的很后悔,后悔当年我没有下莲花池,没有争取你娘,或许那时候我有无数次机会,但是都已错过。多年以后,我又后悔没有对朝宁说实话,我并不是不想和她们生活在一起跑了,我只是想给她更好的日子,我并不是只想找一个搭伙的,而是……而是后来,看见她我心生欢喜,但是都已经晚了,统统都错过了。”
他叹着气,伸手搭在莲池肩头,顾莲池已到他鼻尖,他第一次觉得这孩子已经长大了:“所以莲池,你不要重蹈覆辙,十三叔半生都在懊悔,可光是懊悔没有用,你还来得及,即使以后宝儿真的不会喜欢你,不会和你在一起,那也了无遗憾。”
顾莲池低下了头去:“你也说了,我爹今日便要昭告天下,我如何能说得出来。”
父子俩都是一样的脾气秉性,林十三笑笑按住了他的肩膀:“是,就和我当年一样,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然后完全变成了我一个人的事,徒留烦恼。殊不知车到山前必有路,真是你的,老天爷都给你安排好了,不是你的,你抢也没有用。你是阿青的儿子,我自然向着你,宝儿今年十四了,正该是情窦初开时候,恐怕也没几年就该成亲了,你要愿意一直就这么看着她,那就看着,将来也别怪十三叔没有提醒你。”
用力按了按,男人大步去了。
顾莲池手执荷花,赫然转身,夜幕降临时,也只能看见林十三的背影,黯然融入到了夜色当中去。
好半晌,也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一声锣响,惊得少年回了神。
正好喜童急地来寻他,顾莲池将荷花塞了他的怀里,脚步飞快:“宝儿呢?”
喜童刚去找自己哥哥去了,也没注意:“没看见,怎么?”
怎么了?
顾莲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从小也无人教诲男女之事,自然不懂如何坦露心事。日日忧心日日恼,这件事又无处可说,现在林十三一席话犹如大石头重重地砸在他的心头。
少年出了院子,便是红彤彤的大院。
巧的是,林宝铮和沈江沅正好也从屋里出来,她还穿着那件啰里啰嗦好几层的裙子,沈江沅伸手扶了她一把。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这傻姑娘笑得像朵花似地,顾莲池怔怔站在园口,目光沉沉。
还能看她多久?
还能看她多久?
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林宝铮还在纠结自己的裙子,再往前走两步脚下又是一崴,这回也不等沈江沅来扶,顾莲池已到面前,他一把握住了她手腕,给人拽了过来。
宝儿诧异地抬头,沈江沅也拉住了她。
火红的大灯笼就在三人头顶,映着顾莲池的眼都是红的,他终于想起了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到底还是放开了手。只不过走过少女身边的时候,他停了一下:“戌时一刻来书房,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对你说。”
然后再不停留,与她擦肩。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戏台搭好了,可宾客都在,主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喜童并没有找到哥哥,他心里生出了些许不安,这种兄弟手足之间的感应轻易不会出现,可今日他的心总是很慌,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快到戌时了,顾莲池穿梭在宾客之间,戏台上面的角儿也都上了台,锣鼓声几乎埋没了整个郡王府,到处都是寒暄客气的调调。
依旧还是没有信陵君的消息,只是知道他在天黑之前出门去接李朝宁了。
顾莲池收了礼单,也安顿好了客人,周旋一圈回来,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他从台下走回来,也焦灼起来。
喜童也在他眼前踱着步,主仆二人坐立难安,正是担心,院子里忽然乱了起来,锣鼓声不知被谁吆喝停了,顾莲池连忙打开房门,也不等人跪倒眼前,心里顿时沉了:“怎么回事!”
来人跪倒:“还请大公子移步药铺,郡王爷现在命悬一线,正在救治!”
喜童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多嘴,但是他哥哥从来不离郡王爷身边,此时听见说他们王爷都生死一线,怎能不担心自己哥哥,怎么也没忍住向前一步:“我哥呢,他哪里去了?”
来人低着头,自然也是认得喜东的:“他……他死得其所。”
喜童眼前一黑,顾莲池已然下了石阶:“前面带路!”
这个时候,如何能倒下,喜童连忙跟了自己主子的后面,郡王府内虽不至于大乱,但也好不了哪去。事发突然,林十三疏散了宾客,也顾不上寒暄了,就此也尾随顾莲池出了郡王府。
在路上,那来报信的禁卫军才道出原委。
原来顾修带着喜东乘车到常家来接李朝宁,因为之前的事情两个人一直并未和好,朝宁也不愿上车。她背着药箱往回走,顾修便也下车来追她,晚上戌时便要禁夜,此时街上还有行人,才走到天桥上,忽然冲出了一个男人来,他借着夜色勒住了朝宁的颈子,用匕首挟持了她。
紧接着,更多的蒙面人冲了出来。
其中内情已经不得所知,只知道最后喜东当场身亡,李朝宁为免顾修被要挟毅然跳下了天桥,顾修重伤之下当场杀了其中一人,等到禁卫队赶到时候,他已经从天桥下面的护城河里捞出了昏迷的朝宁,现在二人都身受重伤,就近医治当中。
喜童上车了,眼睛就红了。
顾莲池一直没有开口,很快到了药铺门口,见了他侧立两旁的禁卫军顿时都跪了下来,少年脚步匆匆,一步未停。药铺门口的红灯笼和他们郡王府里的如出一辙,这个药铺也是李朝宁开起的,李厚和多名大夫已经分成了两拨各自在后院的厢房当中救治着两个人,他的岳父徐太医此时在烛火下,正写着什么。
顾莲池快步上前:“我爹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
徐太医不紧不慢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差点你就没有爹了,不过还好,老夫总算对得起你对得起皇上,信陵君福大命大,捡回了一条命。那剑口就在心肺边上,再偏一点点就完了,记着,千万别叫他太过费神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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