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和霍然起身,将手中酒杯往地上一掷,怒道:“你这毒妇给我住口!分明是你想诬陷刘选侍!”
楚圭瞥了楚怀和一眼,不耐地挥手命锦衣卫立等将人带下去。
柳韵被拖走时,死死地盯着楚明淑,尖啸道:“楚明淑,我将来化作厉鬼也不会饶过你跟安美人!”又看向楚怀和,森冷一笑,“还有刘选侍!你们都不得好死!”
何随垂着眼皮,心道化作厉鬼也没用,你到死也是个糊涂鬼,谁让你用木工厌胜咒世子妃死。
楚明昭看得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
她想起宋娇那桩事,忽然明白了柳韵这个靠山为何没出来为宋娇撑腰了,原来柳韵已经自身难保。
但楚明淑为何会掺和进来,她不是向来对这些纷争置身事外的么?
裴玑淡淡瞥了一眼几欲癫狂的柳韵,浅呷了口茶。
柳韵下意识地就会认为是备受楚怀和宠爱的刘选侍要陷害她,实则不光柳韵,即便多疑如楚圭也不会想到他头上。不会有人将楚明淑与他联系起来。
裴玑暗暗冷笑,这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厌胜自古徂今便是大忌,尤其皇室,一旦闹出厌胜之祸,绝无善了的。只是如今楚圭疲于应对藩王之事,无心旁顾,便暂且将柳韵这事按下了,想来只将她禁足。但恐怕捂得太严了,西苑这头的宫人内侍还不知晓此事,否则也不会让柳韵跑进来。
裴玑那日烧掉木偶后,交代何随寻个木匠,做两个披发相斗、心口各插一刀的木偶,背后刻上楚怀和跟蒋氏的生辰八字,然后暗中交于楚明淑,让楚明淑在七月七那日入宫乞巧时将木偶藏到柳韵的寝殿,再引楚怀和发现。
楚怀和母子一直都不待见柳韵,柳韵为人又并不机敏,此事一出母子两个势必要信上几分,何况柳韵必然会咬到刘选侍身上,楚怀和为保刘选侍便会将此事给柳韵坐实。
如此一来,柳韵百口莫辩,必死无疑。
筵席过半时,楚圭忽而挥手命内侍取酒来。
“朕观襄世子只是饮茶并不沾酒,”楚圭笑着示意内侍将托盘搁到裴玑跟前,“这是御酒房新制的内酒,名唤金盘露,世子不若略尝一二。”
何随一惊抬头。
楚明昭闻言停箸,抬眸看向裴玑。
裴玑望着内侍捧到面前的金螭虎双耳羽觞,面现难色,迟迟不动。
范循在旁冷笑,裴玑怕是疑心这酒被做了手脚。
楚圭等了片刻,见裴玑仍旧不接,出声道:“世子何故不饮?”
裴玑起身,敛襟施礼道:“承蒙宸意垂眷,臣惶恐拜谢,然臣实量浅,沾酒辄醉,唯恐失仪于驾前,还望陛下海涵。”
楚圭面上笑容愈深:“适逢佳节,自当助兴,少饮无妨,世子宽心便是。”
然而裴玑仍旧只是站着不动。
众人也与范循作一般想法,一时面面相觑,氛围沉肃。
裴琰担心楚圭恼了发难,暗里拉了拉裴玑的衣袍,低声催道:“快喝啊。”
楚明昭想起裴玑之前的诸般异常,忽然想,他不喝酒大概根本不是因为量浅,而是另有隐情。
他会不会根本不能喝酒?
楚圭等得有些不耐,放下脸来:“世子莫不是怕这酒有毒?”
他这话砸下来,大殿内便是一静、
楚明昭担忧地望着裴玑的侧影,攥了攥手,遽然起身对楚圭一礼,道:“三叔,侄女儿请求代世子饮。”
裴玑转眸看向楚明昭,眸光微动。
范循觉得楚明昭似乎太关心裴玑了,面露不豫。
楚圭心觉蹊跷,越发不允,只道这酒必须襄世子亲饮。
裴玑慢慢接过羽觞,手指屈了屈。
楚明昭看他一点点将酒液饮尽,急得手心直冒汗。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楚圭这才满意,笑着说起了近日朝臣再次上奏敷陈给襄王改易封地的事,继而转向裴玑:“襄世子思量了两月,如今以为如何?”
裴玑似有些站立不稳,片晌后道:“臣愿遵从陛下安排,亦会修书规劝父王。”
他这话一出,楚圭倒是愣了一下,他之前试探多少回了,裴玑始终都不肯松口,今日一张口就答应了?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楚明昭,缓缓一笑。
看来衽席睥睨之间言还是很有些用处的。
楚圭一早便命锦衣卫跟羽林卫严阵以待,一旦裴玑仍旧只是拖延敷衍,他今日便走不了了,不曾想他竟一口应下了。不过楚圭也并不放心。
“那好,朕不日便派人去广宁交接兵权,待一切停当,世子跟六姐儿再同回广宁。”
这话里头,扣留人质的意味便十分明显了。
然而裴玑不假思索道:“但凭陛下做主。”
裴琰脸色不大好看。楚圭从始至终都只是征询裴玑,从没问过他,难道他不是襄王的儿子么?
楚明昭见裴玑身子有些晃悠,又听他答应得这样爽快,直担心他这是醉酒了。不过他们必定是不能等楚圭拿到兵权再回去的。
楚明昭忽然觉得,兴许过不了几天他们就要离京了。
筵席散后,桂魄已升。
先朝时,中秋祭月的习俗便十分盛行,而所谓“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楚圭留了几个连襟在殿内应节赋诗,女眷们则一道前往殿外月台上祭月。
楚明昭心忧裴玑,祭月时便有些心不在焉。
待到祭月讫,楚明昭正要往殿内折返时,范循忽而自殿内出来,径直拦住她,轻笑道:“世子说自己量浅看来不是虚言,只是不知世子酒品如何。”
楚明昭一怔:“世子真的醉酒了?方才不是还好么?”
范循笑了一声:“许是这会儿酒劲儿上来了,他都说了好一会儿胡话了,所幸陛下并不怪罪。”
楚明昭不知裴玑状况如何,急急绕过范循就要往殿内走,却被他伸臂挡住:“昭昭那么关心他作甚?”
楚明昭有些恼了,沉着脸道:“他是我丈夫,我关心他有什么不对么?”
范循冷笑道:“丈夫?你把他当丈夫,他可未见得把你当妻子,他不过是在利用你。”
楚明昭也冷笑道:“姐夫有这挑拨离间的工夫不如去跟五姐姐好好处,在我这里白费什么口舌!”
范循实质上为人也十分强势,若是换作旁人语气这么冲地与他说话,他早就恼了,但奈何眼前这人是楚明昭。
范循见楚明昭又要走,沉声道:“你真要跟他回广宁?”
楚明昭冷眼睥睨范循片刻,忽然很想问问他当年为什么要对她下杀手。
☆、第45章
大殿内,裴琰看着将手臂搭在他脖子上直喊“媳妇”的弟弟,脸都要抽到一起了。
他从没见裴玑喝过酒,不想他酒量竟浅至此,还真是沾酒辄醉。
裴琰伸手往下拽裴玑的手臂,黑着脸道:“你媳妇在外头,去外头找去。”
哪知道裴玑醉酒之后力气竟出奇得大,他非但没能甩开他,反被他一把拽起来,险些因为措手不及而栽到地上。
裴玑闹着要裴琰给他唱歌,又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自己却歪歪扭扭站不稳,几度差点将裴琰带翻。裴琰满头冒汗,实在应付不来,喊了陆衡来帮忙。
两人将裴玑从一侧的殿门架出去,放到亭子里的石凳上。陆衡见裴玑老老实实地趴到了桌上,想着大约略睡一睡酒就醒了,看着无事,踅身回了大殿。
裴琰并不想守着个醉鬼,见弟弟似乎睡着了,整了整衣冠,甩袖走了。
楚明玥于祭月后在大殿左近转了一圈,觉着无趣,正要回殿内,正看到裴玑独自坐在凉亭中。
她眼珠子转了转,提步上前。将及近旁时,裴玑正好回过身来。
他今日穿了身金织蟠龙的赤色盘领窄袖袍,玉带皂靴,容色充盛,醇然醉色愈增风姿。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楚明玥自问眼光甚高,从前人都谓范循的容貌可冠绝满京,但在她看来仍旧不太称心意。眼下她却不得不感喟,她这小叔生得真是教人瞥之惊艳,见之不忘。
楚明玥见裴玑晃晃悠悠地不知道要去哪儿,忽而想起了什么,笑道:“小叔可是醉了?”
裴玑并不理会她,踉跄着从她身旁绕过。
楚明玥紧走几步挡在他面前,道:“小叔实与我说,你当初是真不想娶我?你到底为什么娶楚明昭?”
所谓酒后吐真言,目下正好套话。
她见裴玑不答话,讥讽一笑,忽而凑近,神色诡秘地小声道:“小叔选错人了。我告诉小叔一个秘密,这秘密我可从未对外人说起过——楚明昭虽然生得好,但是命不好,一生淹蹇,不得善终,小叔仔细将来被她带累了。”
裴玑摇摇晃晃地扶住一旁的湖山,嘴里喃喃道:“我媳妇呢……”
楚明玥脸色一阴,伸手要去扯他:“小叔还没答我……”她话未说完,就见裴玑往旁侧一躲避开她的手,继而顺势捡起地上一块卵石朝她砸过来。
楚明玥躲闪不及被他打个正着,当即恼道:“你打我作甚!”
“你自己说我还没打你,现在我打你了,你快让开,”裴玑摆摆手,大着舌头道,“好了我不与你说了,我要去找我媳妇了。”
楚明玥见他脑子似乎不大清明,忽地一笑,低声哄道:“我就是你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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