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昭知道宫里这回一下子来了一群小妖精之后,很是谐谑了裴玑几句。裴玑坚决表示那群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她一个手指头,楚明昭一把拽住他,嗔瞪他一眼:“你都看过了?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这不是很简单,在我眼里,没人能跟你相比,”裴玑见媳妇闻言笑弯了眉目,又继续道,“不过,我得仔细问问,这里头哪几个是你的熟人儿。”说话间递给她一份留宫待选的淑女名册。
楚明昭展开瞧了瞧,啧啧道:“黑幕啊黑幕,说是从各地选的,但最后挑出来的多数还是京师的几位世家女。我还真是几乎都认识……”她自己就是世家出身,素日里往来的也多是那一拨人。她今年也才十六,照着裴弈给出的十四到十七这个年龄段,也正好是她们这一茬儿。
“那你跟这些人交情如何?有没有结仇的亦或特别交好的?”
楚明昭闻言疑惑了一下,跟着悚然一惊:“你不会是打算把人都杀了吧?”
裴玑不满道:“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这么面善,像是那等毒辣的人么?”
“像!”
裴玑哼道:“口是心非——昭昭快说,你说了我好知道事情怎么做。”
楚明昭对着名册思量半晌,摇头道:“没什么结仇的也没什么十分要好的。这些人和我基本都是面子情,平素都不交心的。不过……为什么她也在入选之列?”楚明昭指着名册最末的一个名字,罗妙惜。
裴玑瞥了一眼,道:“大约是凑巧了。”
“这姑娘到底揣着什么心思,我至今也没摸清楚,”楚明昭又指了指范希筠的名字,“这位一直都是八面见光,谁也不得罪,所以人缘很好。不过相较起来,我还是更喜欢我表妹顾鸢那样的,为人仗义,爱憎分明……”
裴玑插言道:“那个范二姑娘瞧着确实是个贤妻良母,但她这种女子很难真正博得丈夫的欢心,她自己活得也累。”
楚明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犯二姑娘……范二姑娘这种难道不是正应该合乎你们男人的心意?不论娶几房小的回去,她也能把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
裴玑轻嗤道:“那是对那些拈花惹草的人来说的,像我这种洁身自好的,就觉得她没个人气儿。女人善妒该是天性的,大度塞小妾不是扭曲本性就是根本不喜丈夫。我很早之前就想过了,我娶媳妇绝不要这种的。”
楚明昭觉得他这种想法在这个时代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何况他还是这样的身份。不过如果这家伙能不总在说话时自夸一下就更好了。
范二姑娘范希筠在入住元晖殿的第二日便收到了内监暗中传来的皇太子殿下的意思,说若她肯在留宫期间故意犯错自愿退出,那么一切好说,否则不要怪殿下不留情面。
范希筠一直都听人说皇太子如何如何宠爱楚明昭,如今收到这样的威胁,倒是切实感受了一回。她知道太子并非针对她,而是不想被塞人。范希筠觉得太子的做法实在有些儿戏了,他是皇储,迟早都要坐拥后宫,纵然眼下他独宠楚明昭,但能独宠到几时呢?
范希筠听闻过太子的很多事迹,也亲眼目睹过他简单粗暴的作风,是以一时间倒是有些犹豫。只她思量了几日,最终还是觉得她不能对不住祖父的殷殷期望。太子纵然手段通天,难道还能扭转皇帝的意愿?
魏文伦到吏部画卯后,又交接了文书,算是正式起复。他原本只是一个正六品的吏部主事,裴弈这回调他入了礼部做郎中,秩正五品,同时,他左春坊左庶子这个东宫辅臣的兼职也予以恢复。
魏文伦第一日回归没在衙门里久留,到了时辰便走。他坐轿一径赶到西平侯府门口,下轿之后掠视了眼前门可罗雀的光景,心中异常感喟。
眼下京中缙绅世勋也都在观望,毕竟皇帝对楚家的态度暧昧不明,谁都不知道楚家今日平安无事,明日会不会满门抄斩。但魏文伦却是不怕与楚家走动的,不论如何,若是没有楚慎的提携,他今日兴许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坐馆教书,莫说考功名,糊口都难。
人不能忘本。
楚慎见到魏文伦时,当场热泪盈眶。头先侯府被楚圭冷待时,世人对楚家避之不及,魏文伦却是与楚家过从愈密。眼下几乎是又回到了当初的境况,而魏文伦也还是当初的魏文伦。
楚慎觉得他能得这样的门生,也是此生无憾了。
师生两个一年未见,楚慎拉着魏文伦叙话良久,末了,踟蹰着问起魏文伦可曾定亲,见他摇了摇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魏文伦明白业师的尴尬,便转了话头,说起他起复之事。原本他是到了京师就想来看望楚慎的,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当等安置好了再来,也好让恩师安心。
楚慎觉得这事喜忧掺半,幽幽一叹:“东宫讲官前程似锦,想来太子也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不会为难你的。”
魏文伦轻应了一声,没有接话。他其实也不是担心裴玑难为他,他与裴玑还做过一阵子的同寅,算是对他稍有了解。他只是觉得给裴玑当先生,很尴尬。他至今都记得他当初怒声指斥裴玑夺人-妻室的场面,他觉得裴玑大约也不会忘记。后头两人同朝为官那段时日,见面时虽总还是和和气气的,裴玑甚至还帮了他一个忙,但他能感受到裴玑在与他打照面时也很难做到十足的自然。
所以他后来一直祈祷皇帝挑选东宫讲官的时候千万别想起他,然而到头来还是怕什么来什么。只他又不能推辞,因为这显然是个好差事,他推辞不受只会显得怪异。若是因此回头被皇帝知道了从前那一桩公案,更是尴尬。
翌日,魏文伦怀着万端思绪来到文华殿给裴玑授课。裴玑见到魏文伦时,如与其他讲官见礼那般给他行了一礼,还笑着与他寒暄几句。魏文伦还了礼,礼敬数句便退到了其余侍讲学士身边。
他听说待选的十二位淑女已经入了宫,只待期满之日由帝后钦点。他不知道裴玑打算如何处理,或许楚明昭嫁给裴玑之后有些事情总是不可避免的,但他还是难免心有戚戚,楚明昭不是那种寻常的闺阁女子,她大约是不能接受与旁人共享丈夫的,但那又有什么法子,裴玑是太子。
上午的讲读结束之后,裴玑从文华殿出来时,远远地就瞧见何随立在廊下等他。
“殿下,”何随从一个拇指粗细的小书筒里抽了一张字条出来瞧瞧塞给裴玑,“您看,这是今天的。”
裴玑拿过来几眼扫完,点点头:“甚好。回头有什么动静记得及时知会我。”
“这是自然,”何随见裴玑抬脚就要走,一把将他拽住,笑嘻嘻道,“殿下,臣还没问您,情敌的课上得如何?”
裴玑轻轻一叹:“他授课时明显不专心,今日讲的是《大学衍义》,但我看他都快说到《庄子》了。”
何随笑道:“他下回若是再这样,您就跟陛下说,扣他俸禄。”
“最让我不满的不是这个,”裴玑轻哼一声,“我今日出恭的牌子举多了,他还教导我说闻道贵在专心一意,不可偷闲浮躁,说得好似我是有意的一样。其实我不过是晨起时喝水喝多了而已,我媳妇这几日睡得早起得早,侵早起来就催着我空腹喝两杯水,说对身子有好处。兼之我早膳又喝了些羹汤,出恭勤也不奇怪。”
何随低头止不住地笑:“您这种显摆恩爱的话可千万别在魏文伦跟前说,我怕他公报私仇,罚您抄书。”
“我才不说这个,我跟我媳妇的恩爱还需要显摆么,”裴玑掇转身一头往前走一头道,“我媳妇都快生了,等孩子落地,我就告几日假,好好陪陪她跟孩子。”
何随算算日子,楚明昭的确是快要临盆了。如今宫里宫外不知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楚明昭的肚子,她怀的这个孩子对时局的影响太大了,如今几乎是立在风口浪尖上。
将入十一月时,眼看着预产期将至,楚明昭一日比一日焦虑。古代的条件不比后世,生孩子真是一大关,若是遇上什么脐带绕颈、胎位不正这样的麻烦,那就真有些凶险了。尤其若是碰上臀位这种胎位的话,很难借外力纠正过来,那可真是九死一生,都不用问保大保小了,很可能一尸两命。
姚氏这几日得空就来楚明昭这里坐着,一则安抚她的心绪,二则告诉她一些生产时注意的事项。裴玑早就找来了好几个经验老道、手脚麻利的稳婆,让她们住在清宁宫这边,随时待命。
裴语这几日也总是来开导楚明昭,让她不要太紧张。裴玑又时常让顾氏、楚明婉并秦娴三个入宫与楚明昭说话儿,楚明昭的舅母陆氏也领着顾鸢来看过好几回。顾鸢已经嫁人生子,但性子仍与从前一般爽恺,拉着楚明昭一通开解,让她切莫多想。
楚明昭每日被亲人们围着开导,心中触动,却是更觉压力在肩。她十分清楚,她这一胎对她自己、对楚家、对楚家诸亲都太要紧了。
她晚夕间有时会失眠,裴玑也睡得很浅,总能及时发现她的不安稳,抱着她不住安抚,又捏捏她的脸,低声笑道:“我看你夜里还翻滚不翻滚,如今大着肚子想翻身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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