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女官李典正被气得嘴唇都白了。
黄俨却嘻嘻笑道:“我是看好李姑姑的,毕竟你跟随马皇后最久了,可惜你心思太过板正。刚才的话我不会说第二次,好好想想吧,考虑清楚了,我们可以合作,互相扶持。”
言罢,黄俨扬长而去。李典正站在原地思考良久,做了个重要决定,嘴唇微微上翘,划过一丝笑意:细想起来,方才那个姚妙仪相貌皮肤虽然粗糙,但是轮廓活脱脱像一个人,或许这是一个契机呢……
苏州城,妙智寺。
道衍禅师八岁时在此地出家,现在他修成了得道高僧,庙里一直给他留着一个院落。
禅房的地下有一间暗室,暗室亮着一对小儿臂粗的牛油蜡烛,照得三人脸上影影绰绰。
“明王出世,普度众生。”
姚妙仪单膝跪地行礼,“属下参见小明王、参见智慧长老。”
☆、第9章 明王出世
任凭谁也想不到,道衍禅师居然就是明教的智慧长老。而总是跟随在他身后端茶递水、铺纸磨墨,如小厮般的姚继同,居然是应该早就死亡小明王韩林儿!
清净、光明、大力、智慧是明教的四大教义。当年明王韩山童创教时,将最核心的心腹封为清净、光明、大力、智慧四大长老。
这四位长老的真实身份只有明王知晓,也只接受明王差遣,出入都带着面具,彼此也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和相貌,一直是明教最神秘的组织。
明王韩山童临死前,自知大势已去,便将幼子小明王韩林儿托孤给了四大长老。
只要小明王在,朱元璋就无法名正言顺的坐稳江山。所以他贼喊捉贼,密谋杀掉小明王,以铲平通往帝位最后的障碍时,四大长老不负当年的托孤重托,秘密救出了小明王。
朱元璋是个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性格。小明王已经死了,但是四大长老依然在,他们背后的势力也无从知晓,始终是心腹隐患。
他便下手为强,昭告天下,诬陷四大长老和元朝勾结,害死了小明王,从而有理由宣布解散明教,将四大长老在底下继续活动的组织宣布为魔教。
明教在明朝的连续打压下,损失惨重,尤其是清净长老那一支,连传承都断了。
明教就这样在三缺一的艰难处境下生存着,这几年好容易有一些转机了,却再次遭遇了灭顶之灾。
禅房的密室里,小明王韩林儿面色凝重,说道:“妙仪,大力长老投靠朝廷,叛出了明教;我们养的信鸽都被控制住,放出鱼饵四处诱捕教友。现在光明长老被活捉,囚在南京天牢,手下的密党死伤惨重,连你都差点暴露身份。”
小明王韩林儿幼年时期胖得眼睛都只有一条小缝。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道衍禅师的养子姚继同,变瘦长高,一双杏核大眼炯炯有神,没有半点幼稚时的相貌。
所以道衍和尚敢带着他去南京蒋山,赴洪武大帝召开的法会。昔日明教众多教徒,包括洪武帝朱元璋都和他打过照面,都无人将姚继同和当年明教领袖小明王联系在一起。
听姚继同的讲述明教最近的腥风血雨,姚妙仪才晓得自己刚离开战场回乡,就再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她七岁被道衍禅师收养,十岁时加入明教,成为道衍手下的密党成员之一,主要负责智慧长老手下密党们的联络任务、收集情报。也正是利用这个密党组织,她才能在暗处查谢家的冤案和杀母仇人。
从儿时旧物重现黑市、到追踪北伐军队的赵德,下一个目标是父亲当年身边的幕僚周奎。
姚妙仪一介孤女,独木难支,需要依靠明教来完成复仇。
如果明教被朝廷彻底铲除,她的目的也无法完成。这些噩耗无疑会给她的复仇之路带来障碍。
“叛出明教者,杀无赦。”姚妙仪娥眉微蹙,“大力长老投靠朝廷,被封了什么官职?可曾现身了?”
此人不除,始终都是一大隐患。而且不诛杀此人,所剩无几的密党成员会对明教丧失信心。
姚继同面带忧色:“他就是刚上任的亲兵都尉府的指挥同知,郭阳天。”
亲兵都尉府由洪武帝直接管辖,除了负责仪仗的仪鸾司是花架子,基本由官家子弟担任。其左、右、中、前、后五个卫所,都是这些年从战场上挑选出来的精英!
“居然封了指挥同知,从三品的武官!”姚妙仪短暂的惊讶之后,也忧心道:“如此一来,杀郭阳天的事情就很棘手了。”
“是啊。”姚继同叹道:“明知仇人已现身,我们却拿他无可奈何。”
道衍禅师双目微合,此刻却蓦地睁开了眼睛,盯着姚妙仪说道:“郭阳天现在守卫皇宫大内,出行也有严密保护,我们的人连他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到。”
“就连我这次用了经营多年的人脉,还努力在蒋山道会得了皇上的青眼,都只是招募到了天界寺编写《元史》,来往者基本都是文臣。可有一人例外——”
姚妙仪觉得脊梁生凉,“义父,您的意思是要我去南京,和四皇子他们攀上的关系?伺机刺杀郭阳天?”
当年姚妙仪被道衍禅师所救后,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幸亏她多了这个心眼,否则道衍禅师怎么可能让明朝第一大将军徐达的嫡长女成为明教的密党呢?
道衍禅师点点头,“除了四皇子那边,你还可以利用王宁,他已经是副帅常遇春看中的将才,等常元帅班师回朝,说不定王宁有机会在大内当差。”
姚妙仪补充道:“胡善围已经入选宫廷女官,即将进宫服侍了。”
在密室之中,道衍禅师无论沉默还是说话,都在数着缠在右手掌上的一串菩提珠。
听到胡善围的消息,掌心如流水般的佛珠顿时停滞了,道衍禅师念了一声佛,叹道:“缘也、命也。我有心栽花花不开,你无心插柳柳成荫。王宁和胡善围都是和你一起长大的邻居好友。或许郭阳天命中注定会命丧你手。小明王已经发出号令,谁除掉郭阳天,谁就是新的大力长老。”
果真是命吗?姚妙仪心中五味杂陈,郭阳天是叛徒,可是我……或许也并不值得你们如此信赖。
因为对我而言,放在首要的,始终都是私仇。
酷暑难耐,饕餮楼坠楼血案、还有捉拿魔教逆党的风声迅速在苏州城里传开发酵了。
到了傍晚时,街坊间各种传闻都有,说魔教血洗饕餮楼,被官府包围缉拿,死伤过百,血流成河。姚妙仪恰好在中午时去了饕餮楼吃饭,至今未归。
姚家心急如焚,姚大伯颤悠悠的杵着拐去探消息,被巷子口的官兵拦住了。幸亏妙智寺的小沙弥赶来解释,说道衍禅师已经将姚妙仪接到寺庙念经驱晦气,晚饭时一起回到姚家团聚。
弟弟回来了!姚大伯转忧为喜,忙回去要宋秀儿叫了一桌素席面,又派人去接妹妹高姚氏回娘家,准备晚上团圆。
晚饭时,炊烟四起,从北边吹来一阵凉风,驱散了酷暑,苏州百姓还没来得及享受凉风呢,随即乌云压城,遮天蔽目,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而下。
饕餮楼前的血迹被大雨冲刷、晕开,蜿蜒入蛇般流入路边的沟渠。
夏天暴雨来得快,去的快。一盏茶的功夫,便雨止云开了,青石板路冲刷干净,一丝血腥味也无,泛着冰冷的青光,大地真干净。
道衍禅师俗名叫做姚天禧,是家中幼子,父母早逝,长兄如父,姚大伯少年时就撑起了家业,对弟弟妹妹关怀备至,是个厚道人。
可惜妹妹高姚氏成了寡妇后,变得尖酸刻薄、爱占小便宜,眼皮子浅;而弟弟姚天禧则从小不愿意学医继承祖业,说医人无用,他的志向是医天下,想学将相之才。
可是当时家境贫寒,姚大伯只是个没有什么名气的小大夫,勉强糊口而已,无力供养弟弟读书考科举。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姚天禧八岁就进了附近的妙智寺当驱鸟小沙弥。
元朝时的寺庙对年龄要求很严格,七到十三岁时的男童心性不定,称为驱鸟小沙弥,在寺里做一些杂物,读书写字。从十四岁开始到十九岁称为应法沙弥,学习经卷佛法,这期间随时都可以还俗回家。
到了二十岁那年,姚天禧正式受比丘之戒,法号道衍。道衍学识渊博,并不限于佛法,儒释道三家皆通,能够和文人诗歌相答,也能在醉酒后舞剑嬉笑,交友广阔。
从弟弟当驱鸟小沙弥开始,姚大伯就知道这个弟弟将来要走的路和自己截然不同,他无力管束或者出手帮忙,只得默默守候在家里,等着弟弟四处云游后归来看上一眼,兄弟二人坐着吃顿饭,喝杯茶。
足矣。
可是今天的素宴有些尴尬了。
团圆饭吃到一半,妹妹高姚氏开始发招,本着我不好过,你们全都别想过安生日子的精神,她尖刻的声音,犹如石子在玻璃上刮过:“大哥,吃完这顿饭,你和二哥就分家了。论理,我这个出嫁女没资格占家业,但是二房这两个都是外头捡来的,不是咱们姚家的人,凭什么分给他们?”
姚妙仪和姚继同对视一眼,难道阿福说的要小心姚家暗算,是因为要分家产的事情?
姚妙仪本以为姚大伯他们要利用她的婚嫁获利呢。还好,只是钱财而已,她有些私房,加上行医一技之长,足以立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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