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长冷了脸,“你一个外乡人,给你十五贯宝钞就不错了,敢对老夫发火,还真当自己是观世音了?信不信老夫让你们这些北方流民在城南混不下去?”
大明虽然已经建国,但是西北方总是战乱不断,不停的有流民南下,为了安顿流民,维护安定,洪武帝下令流民可以附籍,附籍要交税,赴兵役徭役。
观世音毫不示弱,“我们去年把全部身家送给你,就在你的担保下,在城南附了籍,入了京城的户籍黄册,正经交税、赴徭役、兵役的大明良民。你敢克扣我的奖赏,我就把你贪污受贿的事捅出去,大明贪污多少两银子要砍头剥皮的?明年我再来赛观音,这城隍庙人皮殿里怕是会多一张人皮吧。”
里长一噎,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去年这帮北方来的流民入了京城,卖艺为生,还重金贿赂他,顺利入了城南的户籍,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钱财固然重要,但是想起城隍庙阴森恐怖的人皮殿,里长不禁打了个寒噤,从包袱里数出十五贯铜钱扔给观世音,“给你!”
观世音将十五贯装进褡裢里,拱手道:“多谢,以后有这种好事别忘记找我。你拿一半,我拿一半,大家一起发财多好。涸泽而渔,终不能长久。”
里长拂袖而去。观世音洗净了油彩,居然是个颇为俊秀的少年郎,他穿着粗布短棉,头戴遮着耳朵的狗皮帽子,双手在胸□□叉,拢在衣袖取暖,弓腰缩背,四处张望,立刻融进了刚进城逛庙会看热闹的普通百姓里,谁都认不住他就是今年赛观音的胜出者。
他慢悠悠的踱步到了庙会的一个小摊前,买了两块热腾腾的糯米糕,一边吃着,一边往金陵城墙方向走去,暮色朦胧,夜色也随之而来,街道灯火辉煌,快到赛花灯的时候了。
每年元宵节夜里,金陵都开了宵禁,彻夜狂欢,金陵百姓们在这一天可以穿着白绫袄,登上宽阔的城墙走百病。
六个同伴在城墙下一个馄饨摊前等候,见少年人过来了,忙匆匆迎过去,“老大!听说你赢了?钱拿到没有?”
少年人打开褡裢,同伴看见沉甸甸的十五贯钱,纷纷欢呼:“太好了!三个月都不用愁钱花了!今天咱们别卖艺了,和他们一起走百病吧。”
少年人摸出十二个铜钱结了馄饨摊的帐,冷着脸说道:“你们还记得我们爬雪山,过密林,九死一生来大明是为了什么?”
同伴低着头齐声说道:“告御状。”
少年人说道:“这就对了。今晚机会难得,金陵城墙上好多百姓在上头走百病,听说大明的皇上皇后,皇子公主有时候也会微服出游,还有各种达官贵人,倘若我们的表演被他们看见,就有机会见到大明皇帝告御状了。”
一个同伴问道:“要是没人看懂我们的表演,只是当做哗众取宠的闹剧呢?”
少年人一顿,说道:“总有人会懂得,走吧。”
七个人登上城墙,寻了一个宽阔处拉起一根麻绳,敲响锣鼓,吹起笙歌,凭借着声响吸引了一些百姓弥足观看,一个同伴戴上黑色面具,拿着一柄破扇,跳到了麻绳之上,半空中行走在手指粗细的绳索上,如履平地。
杂耍艺人站在麻绳中间,随着鼓点的节奏旋转、跳跃,借着麻绳的反弹之力,越跳越高,越跳越急,如飞鸟般灵巧,仿佛快要从高高的城墙上坠落,惊险刺激,围观百姓纷纷欢呼。
少年人扔给杂耍艺人一张椅子,艺人将椅子架在绳索上,还摇摇晃晃的坐在上面,居然还能保持平衡。
艺人展开破扇,装腔作势的说道:“我是北方一个小国的国主,是一个人参多得可以当面条吃的地方。你们别看我衣服穿得少,就因人参吃太多了,大正月天的也上火啊!”
围观百姓哄笑,有一个人叫道:“你说的是高丽国吧?那里盛产人参!”
艺人将破扇往手心一合,“你!就是你!知道的太多了!来人啦,砍掉他的头!”
围观百姓爆笑。
这时少年人往肚子里塞了一个皮球,戴上一个白色面具,面具是一个粉腮红唇的女人,少年人一步三扭,挺着肚子大声叫唤,“大王!大王!我要生啦!哎哟,疼死我了。”
扮作国王的艺人在麻绳椅子上眯着眼睛打瞌睡,无所谓的说道:“爱妃啊,有事找丞相,无事退朝,不要打扰我睡觉!”
百姓哄笑。
爱妃捂着肚子四处翻滚,“丞相啊,情郎啊,我们的孩子要出世啦!”
一个穿着破□□的艺人匆匆跑来,扯开了爱妃的裤腰带,大声叫道:“用力,用力,孩子看到头了!啊——不,别生了,快憋回去,这孩子和我长的一模一样,被大王看见,我们一家三口都要砍头的!”
众人爆笑。
“爱妃”痛苦的抬起头来,对着围观百姓说道:“想要看我生孩子的,打赏几个铜板,给我买老母鸡催奶!”
雨点的铜钱扔到了“爱妃”隆起的肚皮上,爱妃痛苦的呻/吟,终于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长满络腮胡的艺人从“爱妃”胯/下钻出来,大红肚兜外穿,还模仿婴儿的啼哭,颇为滑稽。
丞相兼情郎抱着个头比自己还大的“儿子”,愁眉苦脸说道:“这可咋办呢?和我一模一样。”
围观百姓捧腹大笑。
“爱妃”跳上了麻绳,举着一个酒壶,妖妖娆娆的走近瞌睡的国王,“我给大王生了儿子,请大王满饮此杯。”
国王一饮而尽,继续睡觉。爱妃试了试国王的鼻息,惊慌失措,“哟,怎么喝了毒酒还不死?非要逼我使绝招!”
爱妃解开裤带,将屁股对着国王,只闻得噗呲一声,国王连人带椅子从麻绳上空摔下来,被两个艺人接住了,大声叫道:“国王驾崩啦!”
国王被一个屁崩死了,围观百姓笑得合不拢嘴。
爱妃和丞相将穿着红布兜兜的儿子抬上椅子,麻绳上,继续上演着新王登基、铲除异己、陷害忠良的闹剧,用一场场荒诞离奇的滑稽剧,讲述了一个个血淋淋的故事。
挤在围观百姓里的徐妙仪听出了弦外之音,低声对身边的马三保说道:“高丽国到底在搞什么鬼,暗中查查这几个人的来历。”
迟早要赴燕地就藩,高丽国是个变脸如翻书的棘手邻居,不得不防。
作者有话要说: 高丽国也正在改朝换代,这个滑稽戏暗讽身世成谜的高丽三十二代国王,禑王。
后来朝鲜王朝编撰的《高丽史》认为王禑不是高丽恭愍王之子,而是其宠臣辛旽之子,称为辛禑(《高丽史》没有将他在位期间列入世家,而是列入列传之中,不承认其国王的合法性。后世史学家普遍认为这是朝鲜王朝史官对他的污蔑,是为了洗清朝鲜开国国王李成桂谋反篡位的黑历史。
跳大绳是所有韩国古装剧必不可少的情节,类似咱们的古装剧必有糖葫芦和悦来客栈
☆、第229章 深谋远虑
元宵节,金陵城墙上游人如织,徐妙仪看完了高丽人演的滑稽戏。天上明月正圆,而她的夫婿却远在沙场,身边只有一个太监马三保陪伴,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朱棣和徐妙仪婚前时曾经在城墙上同生共死,一起血战张士诚残部,解救帝后,结下姻缘。婚后每一个元宵节夜里,只要朱棣在京城,小夫妻两人将孩子们哄睡后,就穿着便服,手牵手混在百姓堆里游玩,好一对神仙眷侣。
可是今年元宵节徐妙仪形影单只。
由于皇子们几乎都成家立业,正当壮年,朝中天天都叫嚷着亲王们该去藩地就藩的时候,洪武帝一来为了考验儿子们,二来为了对付北元,命二皇子秦王朱樉,四皇子燕王朱棣分别率领两支大军北伐。
这是朱棣有史以来遇到的最大考验,这一仗异常关键,关系着未来洪武帝对儿子的信心。
徐妙仪出身将门,深知这场战争的重要,并不贪恋儿女情长,亲自为丈夫打理了足够的伤药和衣物,在去年八月送走了朱棣和北伐军。
独自一人无心继续游乐,徐妙仪早早回到燕王府。
徐妙仪先去西厢房看了两个女儿,分别是五岁的永安郡主和三岁的永平郡主。郡主们的封号是礼部和宗人府一起拟定了几个候选,由洪武帝亲自朱笔挑选,恰好定下了永安和永平。
听到长女册封的圣旨,当时产后虚弱的徐妙仪心中一沉,一下子就想起了惨死的张士诚之女——永安郡主,长女恰好和其一样的封号。可圣旨已经下了,无法更改,徐妙仪只能接受。
朱棣瞧出妻子的担忧,安慰道:“有我们保护女儿,她一生必然平安喜乐,人如其名。”
在朱棣的开导之下,徐妙仪豁然开朗,对啊,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当父母才是女儿最大的靠山。何况以前永安郡主对我有恩,是她指明了藏宝地点,我才得以揭开真相。
第二个女儿就顺着长女的封号,叫做永平郡主。
看着女儿们天真可爱的睡颜,心中的孤寂顿时消失了,徐妙仪吻了吻两个女儿,吹灭了蜡烛,吩咐值夜的奶娘:“你们晚上睡的警醒些,大郡主晚上睡觉好动,总是踢被子,小心着凉。子夜时把小郡主叫起来起夜,她今晚贪食,喝了两碗酒酿桂花小汤圆,怕是要尿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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