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治愈外伤的膏药。”小八递给王音奴一个瓷瓶,“你无需在脸上留下受伤的幌子,免得被人看穿,毕竟秦王现在不敢对你动手。你倒一些膏药在荷包里,和朱橚擦肩而过时佩上,朱橚精通医药,一闻便知是伤药,他天性单纯,肯定以为你受伤了,定要追问,到时候你约他来此处,我另有计划,诱他入局。”
王音奴麻木的接过瓷瓶,这和三年前用美人计接近朱橚的场景何其相似!
那时候王音奴用浸满了乌头之毒的箭矢自伤,亲眼见徐妙仪出了门,只留朱橚一人在药铺坐诊,才装作偶尔路过的样子,找朱橚医治。
美人计成功,朱橚由此入局,而她被朱橚的真情打动,假戏真做,再后来图穷匕现,她最终选择忠于故国,牺牲爱情,将刀尖对准了心上人……
已经狠狠伤害过他一次了,他痛定思痛,却依然不肯放下爱情,难道我还要再伤他一次?
王音奴双手交叉相握,将瓷瓶捂在手心,内心在挣扎,越握越紧,指节勒的发白,咯吱作响,手掌间的压力似乎将瓷瓶碾碎了。
小八更加确定王音奴不对劲,这个女人的顺从和复兴大元的热血似乎消失了。
他目光一冷,提醒道:“不要忘记了自己本分,你是大元郡主,你们的家族世代都是大元贵族,由大元供养,你们兄妹三人都发誓忠于国家,为国献出一切。你的忠诚呢?你的斗志呢?短短三年就被儿女情长磨没了吗?”
王音奴跪地说道:“我永远不会背叛大元。”
小八追问道:“可是你有事瞒着我对不对?幽禁的大半年经历了些什么,让你犹豫动摇?你回府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你和徐妙仪又说了些什么?你变了,你以前知无不言,主动出谋献策,现在却要我问一句,你才肯答一句吗?”
如果是以前,王音奴肯定会将永安郡主的事情毫无保留的告诉小八,连徐妙仪将其骨灰偷梁换柱也毫无保留的一并说出,因为这是重要的情报,可是她现在无法将同命相怜的永安郡主当做筹码出卖给世子。
这个可怜可悲郡主,凄惨的结局令人感叹,就让这个秘密一直沉睡吧,不要惊动九泉之下的女人。就连徐妙仪都冒险偷骨灰帮她解脱了,我不能无耻的利用一个死人。
拿定了主意,王音奴站起身来,将掌心的瓷瓶搁在案几上,淡淡道:“从今天起,我不要再当一个受人操控的木偶人了。世子殿下,我永远不会背叛你,背叛北元,但也不会背叛自己的本心了。”
小八:“你的本心是什么?”
王音奴说道:“我不是北元郡主,也不是大明王妃,我就是想当回我自己,王音奴。”
小八冷冷的声音有种无形的压迫感,“没有这两样身份,区区一个王音奴,你什么都不是。”
王音奴顶住压力,说道:“世子自幼学习帝王心术,天下人皆为棋子,任你驱使摆布,没有谁不可以牺牲的。可是总有些棋子固执的有自己的想法,哪怕粉身碎骨,哪怕看起来是螳臂当车似的愚蠢可笑,也想保护自己在乎的人、按照自己的想法过完一生。”
小八一怔,他从王音奴身上居然看到了朱守谦的影子。这两人飞蛾扑火般走向注定的死局,那么可笑,可他完全笑不出来。
☆、第191章 以眼还眼
由于王音奴不肯配合,小八利用她算计朱橚和朱棣兄弟俩的计划暂时落空,他看着王音奴毅然离去的背影,眼底满是讥诮:愚蠢可笑的女人!你以为这世上有回头路可走吗?
错!谁都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可是当她的人影渐渐淡去,小八心头却升起了一丝怜悯之意,冲淡了眼里的讥诮。这一丝怜悯使得他开始摇摆,质疑以前受过的帝王心术教诲:难道我那里做错了吗?
不!我没错!我是黄金家族的继承人,我注定要走和其他人不同的路……
小八默念几遍,坚定了信念后才离开道观,已是华灯初上,他走在一个十字路口,原地踟蹰片刻,给自己这张比金陵城墙还要厚实的面皮又套了几层盔甲,才朝着百和堂方向而去。
店里的活计已经很熟悉这位出奇俊秀的贵公子了,直接说道:“我们徐大夫出门还没回来。”
小八这张脸已经在人间修炼成精了,无论怎么被打脸,都如沐春风。
小八有些失望,更多的是嫉妒,大晚上的她能去那里?
当然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和朱棣见面了!
偌大京城,小八犹如笼中困兽,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他对店铺的幌子、路边的糖炒栗子、甚至脚底下枯黄的野草都有浓厚的兴趣,几乎走几步就停一下,仔细端详一番,似乎能从片瓦里看出近年历经的风雨。
不用想徐妙仪和朱棣你侬我侬的虐心场面,只关心嘴里的糖炒栗子是否甜糯,脚下的路是否平整、擦肩而过的金陵女娘是否貌美——等等,好像是她!
小八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秦淮河边,正要走进一家酒楼,夜色下,那人和徐妙仪有八分相似。
小八下意识的闭眼装作没看见,走了几步,停下,咬咬牙,还是跟着人影消失的方向往酒楼而去。
我真是犯贱啊!明知会看见最不愿意见的场景,为何还要跟去找不痛快?小八暗骂着自己,这时两个醉酒的壮汉迎面而来,喷着酒气一左一右架起了小八的胳膊。
“哟,王公子啊,好久不见,我们去喝一杯。”
小八大惊,他是习过武的,可是这两个衣着华丽的醉汉却形如快如闪电般将他裹挟其中,定是精通武术的高手,小八挣扎叫道:“救命啊!打劫!”
秦淮河边游人如织,晚上也不减喧嚣,闻得此言,路人纷纷侧目而来,两个醉汉却哈哈大笑,其中一个拿起酒葫芦往小八嘴里强灌,另一个则笑道:“我上月成亲,被你灌的连洞房门都找不到,今日定要报仇的。”
路人见醉汉们穿着讲究,头上玉冠上的明珠一瞧就不是凡品,不像是当众抢劫的匪徒,而且三人亲亲热热一起灌酒,以为刚才小八说的是醉后玩笑话,便不再理会了。
小八被捏着下巴和鼻子,强行灌酒,他酒量不错,可一葫芦酒喝下,立刻四肢绵软,头也歪了,手一松,怀里热腾腾的糖炒栗子如冰雹般砸在地上。
小八晕了过去。
徐妙仪确实和人有约,但不是朱棣,她这次要赴一场鸿门宴。
秦淮河两边河岸酒楼灯笼高挂,一家叫做西蜀阁的酒楼烧的全鱼宴是一绝。厨子似乎上辈子和鱼类有仇似的,这辈子投胎成大厨,专门想法子把各种大小鱼类做的色香味俱全,人类的舌头对其毫无抵抗之力,唇齿唾液和各种鱼肉抵死缠绵。
比如那比牙签大不了多少的小鱼,囫囵个放在油锅里炸的酥脆,连头带尾一口一个,焦香酥脆,吃肉都不用吐骨头。
还有那足足有脸盆大的鱼头,从中间一劈两半,上锅蒸熟,浇上特调的芡汁,鱼皮弹牙有嚼劲,鱼肉嫩的入口即化,一根根白色的鱼骨森然如箭矢、如刀斧。
不过此时偌大的全鱼宴上只摆着两副碗筷,对坐的两人都没有动筷子,他们对食物毫无兴趣,只对彼此有兴趣。
蒸胖鱼头摆在桌子正中央,一对乌丢丢的死鱼眼被蒸汽晕的似乎活了过来,嘲讽的看着两位食客。
徐妙仪坐在临窗的西面,门口在东,坐着一个表情僵硬的男子,一双阴戾的眼睛审视徐妙仪,“看到进来的不是胡善围,你似乎并不惊讶,为何?”
上月胡善围有机会出宫,和老朋友徐妙仪在这里吃着全鱼宴叙旧,言谈甚欢。今日徐妙仪接到宫里小内侍捎带的书信,信中胡善围约她今夜在老地方见面,徐妙仪应约而来,进来的却是一个陌生人。
徐妙仪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你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肌理没有一丁点变化,戴着□□对吧,我听说面具戴久了,人会忘记自己的本来身份,揭都揭不下来。不如今天你揭给我看看,是不是真的粘在脸皮上扯不下来了。”
面具人说道:“死到临头,还有心情调侃。”
徐妙仪说道:“说实在话,见到进门的不是胡善围,我居然很高兴呢,能够在死前逼得你亲自动手,以前的努力没白费。其实死到临头没什么可怕的,我若怕死,就早龟缩在魏国公府当徐大小姐不问世事了,何必离家出走当一个女医。”
面具人说道:“你就是一条不要命的疯狗,不管不顾的撕咬狂吠,今日到此为止吧,明年我会来这里祭拜你,毕竟你是我一生最棘手的对手。”
徐妙仪没觉得疯狗是讽刺之语,还自得其乐的说道:“不疯魔,不成佛。没想到会被一条疯狗追咬的穷途末路吧,我外祖全家都死在你手里,就别怪我穷追不舍报复咯,第一口伤其发,第二口伤其皮,第三口伤其皮肉、骨头、乃至心肺要害。连皇上都没法真正阻止我复仇。我厉害吧?比当年我外祖都难对付,是不是?”
面具人干笑,“休想从我这里套话,我今天只想你死。我从来不会发善心,在死前让别人当个明白鬼,死都死了,还是糊涂鬼比较好。来人,送徐大小姐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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